七月十三是个星月交辉的大好夜晚,这样的天儿,真当得上一句“良宵美景”。今夜的皇宫里,恰逢新晋位的周皇后生辰,内宫里正在办着生辰宴,皇帝皇后并肩而坐着,各路王亲两侧而坐,都说着吉祥话,把场面捧得十分热烈。
今夜,于青陌当然在坐,然而几位王爷却都只派了内人来相贺,倒是张景融来了,只说是成宗令他陪同前来的。偶尔地,于青陌也觉得,成宗是真的很疼宠她,当然了,如果把帝王的心思阴谋排除在外,这份宠爱还是非常纯粹的。
过了没多会儿,张景融正跟着人一块到别的桌上敬酒的时候,于青陌眼尖地发现原本守着园子的护卫正在一个个换着人手。张景融敬完一圈酒再回到她身旁来时,外面就传来了:“京王千岁到!”
听是京王来了,众人纷纷起身,京王八千嘛,当然在坐的都得相迎了。
“臣拜见皇上。”李留沉的礼仪倒半分不疏,这是个认真的人,但是就是太过认真了些,成宗说了,要是李留沉不这么认真,当初的皇位就留给他了。一个连臣子上秦楼楚馆饮酒都要罚的皇帝,未免太不大气了些,这是成宗的评语。
“快快请起,众卿家都坐着,今日是皇后生辰,家宴之上不拘这些虚礼。只是不知道今日今同位皇弟都上哪里去了,你们来京里给皇后贺生辰,末了连人影也不见个,这可不像话了。”皇帝笑着让人给李留沉斟酒,还没忘了调侃两句让气氛更融洽一些。
饮干了杯里的酒,李留沉才说道:“他们正在给皇后娘娘备生辰礼,怕要来得迟些。”
这下皇帝可兴趣起来了,看了李留沉一眼说:“这倒是稀罕了,朕过生日还没见他们这么上心呐,回头朕得好好问问他们,怎么还存着偏见不成。”
于是满堂的宾客都是一脸的笑意,连带着李留沉也笑了起来,让于青陌看得直咂舌,这李留沉真是天生的演员啊。
过了会儿,诸位王爷果然是陆陆续续的来了,但是皇帝没开口,在坐的也没谁去问什么礼物。万一没准备,只是李留沉给诸位王爷找晚到的借口怎么办,那不是捅了马蜂窝了。
宴会散去后,皇帝倒是满脸笑意地问了一句还在坐上的几位王爷说:“不是说准备生辰礼去了,礼呢?”
几位王爷面露不忍,于青陌在旁边看得明白,这几位王爷到底还是对皇帝存着几分兄弟之情,这么多年的皇兄也不是白叫的。当然,如果前段皇帝知道自己的身世时,不处处打压,处处限制朝野上下,甚至威胁到了李氏天下的社稷的话,诸位王爷可能就不仅仅是不忍了。
说到底,皇帝在某种程度上,是自己把自己的退路给斩断了,当然了,皇帝想不到成宗这疯子还活着,更想不到这些平日里对权利可以说心思寡淡的兄弟们,会在现在倾辄。
“皇兄,把几位老臣放了吧,臣弟等替他们做个保如何?”那些原本手握重兵,对成宗和李氏忠心耿耿的老臣,如今大都在狱里。另外还有几位李氏的宗老也获罪,甚至连太后,也渐渐的没有了消息,诸位王爷这才动的心思。
其实,如果没有成宗在,只怕现在诸位王爷也是你争我夺、你死我活,但恰恰是成宗这大石头压了下来,他们就只好老实待着。成宗带给他们的阴影太大了,终他们一生也无法越过去。
这一句话让皇帝变了脸色,看着说话的肃王爷说:“如果是这件事就不必再议了,朕自有决断。”
“皇上,请您饶恕一干老臣的罪过,他们皆尽年事已高,哪经得起牢狱之灾,请皇上放他们告老归田吧!”这回说话的是李留沉,他是京王,说这话是名正言顺的,就算皇帝要拒绝也得思量一番,这八千岁不是白来的。
这下皇帝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看着他面前的诸位王爷说:“此事再议,朕累了,你们各自回府去吧,明日尽早启程回封地去。”
“谏善而从,议事择众,驭臣需威,五亲六族不外者,慎听慎言慎取……帝之威不在言,不在行,而重乎心性……”这是里的最后一段的第一句,而念出这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成宗。
此时的花园里,后妃们早已经退散了,王亲朝臣们也都回府了,余下的除了皇帝之外,都是知情人。于青陌在一侧看着皇帝的神色,只见他满脸震惊,看着中廷眼都直了,惊讶之下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伸出手刚要指着时,却很快又放了下来,下意识的知道眼前的人指不得。
“这段话,当年应该是朕一字一句读给你听的,朕以为你听进去了。”成宗似乎是这座皇宫永远的主人,当他一路气定神闲地走过来时,整个皇宫的气场合着成宗的气场,竟生生融合在一起,是任何人也掠不过去的风采。
皇帝闭了闭眼,睁开时缓缓地跪了下去:“儿子给父皇请安。”
成宗走上前起扶起了皇帝,看着他时似乎很欣慰一样:“你做得很好,只是还不够,没有达到朕对你的期待。朕记得从前告诉过你一句话,天地之子,则黄天之下,厚土之上不低头。”
被成宗扶起来时,皇帝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笑了笑说:“父皇,您早就知道对吗?”
“为帝一朝,你有三件事没有完成,一为除外戚、二为掌兵权、三为知微纳小。这恰恰是朕留给你的三道考题,但你一道也没有解开,留川,天下都道你是明主贤君,不错,你确实是。但是,你却没办法保住天下长治久安,外戚干政、兵权旁落、不知人不知己,这三件事哪一件都能让天下倾覆。”成宗其实是在儿子里挑了最合适的继承者,但这个继承者却还是没有达到他的期望。
成宗可以解决这三件事再传位,但他没有这么做,就是为了给他这养子一个机会。要坐天下不难,证明给出来有这能力,不姓李又何妨,但是皇帝没能做到,当然他的所有儿子都没有完成任何一个考题。
“你的心在该狠的时候不狠,却在不该狠的时候狠了,留川,这天下的事没有对于错,只要时机对了,错也对,但时机错了,对也错!”成宗叹了一声,看着所有的儿子,忽然闭上了眼睛,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治下的江山竟然没有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儿子明白了。”皇帝忽然退了几步,一队黑甲侍卫厚盾重剑地在他身前驾起一道屏障,这时候皇帝才说:“父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儿子不是您的血脉,不姓李,所以您不能容忍这些错误,是吧!”
成宗却连脸色都没有变,望着头顶的月亮笑了笑说:“有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事也是这样,有多大能力担多大差事。留川,脚小鞋子大也是很累的,就像是小孩子儿穿重铁靴一样。”
“父皇,您必需承认一件事,我比他们都更合适这双大鞋不是吗?”见成宗笑了,皇帝也笑,一时间倒真像是父子俩在谈天一样。
这场面可真诡异,于青陌朝张景融挥了挥手,示意他往后退,这时候别上前来,最近她发现皇帝对张景融很感兴趣,这可不好。万一皇帝看上张景融了怎么办,这疯子办事还真是摸不准。
皇帝果不其然地往张景融这边看了一眼,没见到人,然后才回过头来说:“对,怪朕从前总好穿这双鞋,把鞋穿松了,所以他们都不想穿,恰好你想穿又看起来能穿的样子,朕就把这双鞋给你了。但是你穿得不好,走起来拖泥带水,行事也不够利落,所以还是脱下为好!”
这话说完,父子两相视大笑,大笑过后两人又死死对望了一眼,皇帝率先出手,漫天箭矢如雨一般密密而来。张景融把于青陌护到身后,对于箭雨在别的地方或许会怕,但在皇宫的建筑群里,却是施展不开威力的。
几人往大恩殿里一退,成宗却没有退进来,等发现时再向大恩殿外看去,一片箭雨之中成宗动也不动,箭矢却在一进花园时就纷纷落下,少有几支行得远的,也只是落到了花池边上,没有一支箭靠近了成宗身边。
“你选错了地方,选错了进攻方法,选错了时机。留川,要是你狠些,埋下千斤火药,朕只怕就此灰飞烟灭了,但是朕给了你机会,你却没能把朕和他们立毙于此,是你就此收手还是朕来捉拿你?”
外头是帝王斗法,里面诸位王爷们却炸了锅:“这是护体真气吗,父皇一身功夫竟然到了这般地步。”
然后于青陌却细心地注意到了一件事,铁是凶器,内宫都使用铜器,再看箭纷纷落下时的走向,于青陌大概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皇宫只布满了吸铁石!
“要是你狠些,埋下千斤火药,朕只怕就此灰飞烟灭了……”
不是不够狠,是成宗留了一手,没把皇宫的秘密告诉皇帝,这也让于青陌意识到一件事,成宗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