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柏赶紧上前,劝阻病人一方的人保持冷静。又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厮去喊顾念过来。
“大家都别太心急,我们还有别的大夫,等他看过后,再做最终决定。”
宋亦柏的话重新燃起了病人的希望,旁边的大夫马上想到少东家亲自找回来的那个顾念。有些惊愕,一时间没有吭声。
顾念正在水井边洗脸,今天又闷又热,不知道是不是有雷阵雨,要是能下一场就好了,她都快中暑了。
宋亦柏的小厮冲进院子,四下喊顾念的名字,在别人的指点下,找了过来。
“顾大夫,原来你在这,快点到前面去吧,来了个脚筋断裂的病人,公子叫你去看一看。”
顾念咻地站起,匆匆擦干脸上的水,跟了小厮跑去前面。
院里的大夫得知前面有事,也都一窝蜂地跟去看热闹。
“顾大夫来了。”小厮在前面开路,拨开围观人群,让顾念走进治疗室。
见是这么年轻的大夫,病人那方都吃惊地叫了起来,“这就是你们的大夫?他有没有二十岁啊!”
宋亦柏顾不上跟他们解释,一把拉过顾念,把她推到病人床前。
“你赶紧看看,他还有没有得治。”
“验过伤了吗?伤得怎样?脚筋还连着吗?”顾念看看自己只是用井水洗过的手,没动手验伤。
“不连了,彻底断了,摸都摸不着了。”先前验伤的那位大夫说道。
“除此之外,还伤到了什么吗?骨头呢?”
“都没事。就是把脚筋砍断了。”
“几时伤的?刚刚吗?”
“就刚刚,最多一刻钟,他一倒下,我们就赶紧送过来了。我们武馆就在附近,离这不远。”一个年轻人说道。
“那行,治得了。”顾念转身找宋亦柏,还没等她开口,宋亦柏已经一连串吩咐下去了,“来人,把病人抬后面诊室。派两个杂役去拿顾大夫的工具箱,叫其他人一起过来待命,听顾大夫差遣。再来两人,打干净的水,拿胰球。伺候大夫净手。”
围观人群迅速散开,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宋亦柏亲自带顾念到后面诊室。这本来是比武选手用来比赛的地方,但因是照顾念的要求布置的,因此这会儿就派上了手术室的用场。
这一进院子的建筑格局跟第三进的不一样,厢房是“凹”字型的。所以没有游廊,位于两端的房间的房门开在走廊上。窗子突出对着院子,而西厢南头那间就是比赛的诊室,跟别的房间比,这间屋子的窗户是全新的,蒙的纱窗,而不是窗纸,使得屋里和屋外一样亮堂。
宋亦柏先带顾念参观诊室,病人紧跟在后送进来,一群人围上来,小心地转移到正对着窗子的治疗台上。这治疗台都是特制的,高度很好,以顾念的身高来说。不用弯着腰做手术。
四个工具箱送了进来,摆在空白的墙下。解了绳子,然后退下。
顾念取下身上的钥匙,把四个箱门都打开,打杂小分队已在外面待命,顾念不客气地让他们通通用胰球净手,她自己和宋亦柏也一道出去洗手。
裁判们也过来了,都想看顾念怎么救这个脚筋完全断裂的病人,但诊室空间有限,闲人太多,影响手术人手,最终组长、和安医学堂的先生和另一位外地的裁判,一共三个人到里面观摩过程,其他人都只能在外面等着。
年轻人陆续洗完手重新回到诊室,顾念大方的使唤这些人手。
两人去剥除病人的衣物,把人固定在治疗台上。
两人把工具箱的抽屉全部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再换两人抱来一摞干净的茶盘整齐地摆在桌上;再换两人先将干净的纱布铺在茶盘里,将每个纱布袋里的工具取出来,码在茶盘里。
这些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东西,奇迹般地稳定住了顾念因为天气而有些焦躁的情绪,她此时正站在旁边,由两人伺候她穿上手术服、戴上口罩和帽子。
这些事完成,帮了忙的人任务结束,撤出房间,其他没帮上手的留在里面,随时有情况上来帮忙。
而针灸麻醉病人的重担,就交给了和安堂自己的金疡大夫。有旁观奇迹的时刻,谁都不想错过。
顾念安排了一个人给自己递工具,为此她教对方认了认那些东西,以及递工具的手法和姿势。
一切准备就绪,手术开始。
病人已经昏睡,不怕弄醒他,顾念着手清洗伤口。
各种钳子上场,分离伤口内部的大小组织,完整露出创口。
脚筋彻底断了,要缝回去,得先找出这两截的脚筋。
脚部的好找,长长的镊子从伤口一探进去就找到了,钳紧拽出来,唤一人过来搭手拿着。然后再拿一根镊子,伸进腿部,寻找另一截。
这次就找得时间长点了,幸好镊子长度够,失去拉力的脚筋缩到了小腿中段的位置,仍然没能逃脱顾念的魔手,钳住,拽了出来,再叫一人站边上捏着。
到这会儿,顾念已经热得满头大汗,始终站在她身边的宋亦柏,马上抬手,用纱布给她擦汗。
烈酒倒上去清洗伤口涌出的鲜血,大量纱布扑上去吸干液体,顾念拿起针线,检查了一下筋脉的情况,比对整齐开始缝合。
到这一步,围观人群已经大开眼界,个个眼睛嘴巴张得溜圆,只有宋亦柏因为已经看过一次了,仍然淡定得很,只管专心地隔一会儿就帮顾念擦汗。
已经有相当经验的顾念动作流畅地缝完脚筋,次序撤掉钳子等工具,再换了针线,着手缝合伤口表皮。最后的上药包扎是别人做的。找人帮她脱了衣服掉了口罩帽子,她就举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到室外呼吸新鲜空气去了。
围观群众陆续走出来,脸上表情像梦游一样,其他人围上去询问病人情况,得到的答复居然是“不可思议”。连续追问几遍,才得到确切答复,病人没事了,断裂的脚筋已经缝合上,需要长达数月的修养才能康复。但这就不是金疡大夫的范畴了。
病人亲属们谢天谢地谢菩萨谢祖宗。而对于其他大夫来说,这真的跟做梦似的,彻底断裂的脚筋居然还有连起来的希望。
大夫们心里陡然一沉,金刃伤的比武,还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吗?这位立了大功的顾大夫太厉害了。没有人能超过他的这一手医术。
好在这时,裁判组长发话了,这是意外情况。跟金刃伤的比武没有关系,比武照常进行,顾大夫的此次表现,不会为他的比试成绩加分。
裁判这样说了。大家才略松了口气,慢慢地就有人散了。
顾念洗干净了手。重新回到这个院里,准备收拾她刚用过的工具,发现裁判和宋亦柏等一大群人仍然在这里,病人都让他们自己人带回去养伤了。
没时间站那里聊天,顾念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往诊室走,只听一阵金属的哗啦啦声响过,顾念抱出一盆子沾满血迹的工具,又跑了。
宋亦柏抓住机会,劝散了想跟顾念聊几句的伙伴。裁判们也回了他们的休息室,脑中仍然激烈盘旋着刚才看到的全部画面,再不想谈论。也不由得还是议论两句。
和安医学堂的那位先生心里美得冒泡,他完全明白了大公子的用意。不论金刃伤的比武结果如何,那位顾大夫一定要进他们医学堂学习,相信东家听到这消息,定会惊喜万分。
顾念洗干净她的工具,盯着高温蒸煮消毒的全过程,她的手术服口罩帽子等物被交给了仆妇清洗,趁着太阳依旧毒辣,抓紧时间曝晒半日,下午就能收回来。
杂役挑着重新装填满的工具箱,跟在顾念身后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已经快到晌午了。众大夫们围拢上来,顾念与他们客套着回到自己屋,小厮一双崇拜的星星眼送上解暑的凉茶和果盘。
小小的寮屋里挤满了人,人人都乐意跟顾念聊几句,想知道他的师承来历,顾念只得把师傅已经去世的话又说了一遍,惹得屋里一片惋惜叹气声。
顾念这里一直热闹到了午饭时间,天南海北地聊,小厮们来送饭,大夫们才陆续回到各自地盘。
午休起来,下午继续跟人聊天,但晚饭时,小厮把她请去了前面,跟和安堂的大夫们一块吃饭。
顾念有些惶恐地跟在小厮后面,她觉得现在还是赛期,以选手身份跟东道主的人吃饭,是不是不太好。
走进大夫们吃饭的食堂,果不其然,除了和安堂的大夫们都在以外,裁判组也坐了一张大圆桌,宋亦柏陪坐,他左手边还有一个空位。所有人都在等她。
顾念受宠若惊,一面随小厮往里走,一面跟经过的大夫们抱拳行礼,到了裁判们跟前,她跟每一位裁判都行了礼问了安,连宋亦柏也没落下。
一番来回客套之后,顾念终于坐下。
屁股刚挨着椅子,一只抓着酒壶的手就出现在她的右侧,将她面前的酒杯斟满。
藏在桌下的手默默地摸了摸怀里,从宋亦柏那得来的解酒丸,好端端地在身上,她这几天,一天都不敢懈怠,天天带着。现在看来,她真有先见之明。
裁判组长举起杯说了些话,讲了讲今天上午的事,把顾念夸成了一朵花,到喝酒的时候,她不得不一饮而尽。随即,第二杯跟着斟满。
和安医学堂的先生第二个发言,话里话外透着要顾念入学堂的意思,顾念只得硬着头皮道谢不已,再次喝干杯中的酒。
第三杯,顾念先发言,感谢得到这次参加比武的机会云云,总之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然后先干为敬。
连续三杯酒下肚,酒气跟着就上来了,脸上发烧,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脸红了。
桌上其他人看见了,一阵哄笑,不再劝酒,只让顾念多吃菜。身边伺候的小厮,给顾念舀了一碗豆腐羹,又给她拿来了一碗饭,撤掉了她的酒杯。
既然被特意叫来吃饭,少不了要被问到师承来历和祖籍等,顾念搬出那说了八百遍的说辞,加上还有宋亦柏的鼎力相助,这才把大人们都糊弄了过去。
只要话题不再围绕自己打转,顾念这顿饭总的来说吃得还蛮轻松的,顺便还听到了裁判们在裁判上的标准和底线。在知道了为什么药方也算比试项目后,她就冒汗了,论外伤处理技巧,参赛的大夫们水平都差不多,所以开药方的水平就显得至关重要,别看都是清热解毒的方子,好大夫却会契合病人当前的体质,而稍微增减改动几味药。
想到自己的脉术,顾念笑不出来了,她开始祈祷她的成绩不要垫底就好了,哪怕倒数第二她都会感谢上苍的。
酒足饭饱,大家散场,长辈们先走,宋亦柏和顾念落在了后面。
宋亦柏胳膊肘顶顶顾念,“手来。拿着。”
“什么?”顾念下意识伸手,接到一枚银锞子。赶紧收拢五指,缩进袖子里。
“你的诊费。”
“这么多?”手中银锞子的重量远远超过了正常一吊钱的价值。
“这才是一名金疡大夫正常的诊费。”
顾念咋舌,怪不得黑医都想转正。
“你号脉没问题吧?”宋亦柏的重点显然不在给钱上面。
“在这顿饭之前,没问题。”顾念老实回答。肚子吃得饱饱的,在淀粉的作用下,酒也醒得比较快,但还是把钱拢进袖里,腾出手摸出解酒丸,含服一颗,让自己更清醒点。
“有信心排在前面吗?”
“不垫底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这一年多的经验,就没让你的脉术增进几分吗?”
“所以我不是个好大夫。如果不是太明显的病症,根本不会主动去契合病人体质。”
宋亦柏忍耐不住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叮嘱顾念,“这几天回家好好看书。”
说完,他甩袖追自己人去了。
顾念做了个鬼脸,往她的院子走去,她的寮屋门外,已经等着两个杂役,他们挑着她的工具箱,送她出大门外。她的马车早已等在那里。
顾念回到家里,沐浴梳洗完毕,抓了脉术的医书临时抱佛脚,看到三更时分才睡下。
而在这之前的早些时间,宋亦柏回到自己家,等他父亲回来,向他报告了今天上午的事,听说顾念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施展了他神奇的医术,挽救了一个年轻人的腿,宋心鸿兴奋且开心地哈哈大笑,吩咐儿子,等大比武结束,争取说服顾念进入他们医学堂。
宋亦柏微笑地接下了这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