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顾念在家熬药,中午早早做饭,下午上课。
万宝宝大清早跟哑姑结伴买菜,她买了一只肥鸡借顾念的厨房宰杀洗净用砂锅炖着,炖足了两个多时辰,中午拿回家给爷爷吃。
包寄桃提着食盒来送餐,现在她俩姐妹情深,什么话都好说,但凡下午有课的日子,中午就由包姐姐送菜,她自己煮锅米饭就得。节省时间,吃完了好及早出门,以免迟到。
顾念和哑姑正忙着把菜肴从食盒里一个个拿出来,却见万宝宝端着她的鸡汤砂锅,气乎乎地又回来了,咣地一声,把砂锅砸在灶台边上,盖都震歪了,溢出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
厨房里的三人都吓了一跳。包寄桃表现得最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女人,迅速地闪到了厨房深处,哑姑都比她淡定。
“干什么?哪来的野火在我这撒?”顾念责备地斜了万宝宝一眼,把食盒里的最后一盆菜拿出来,哑姑接过食盒暂时放到安全的墙角。
万宝宝瑟缩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嚷着解释,“我辛苦熬的鸡汤,爷爷才喝了一口就说咸了,那个女人还煽风点火,拿茶给他漱口,好像我的汤咸得不能入口似的。以前我一直是放这么多盐的,从来没听爷爷说咸了的话!都是她给改的!”
顾念觉得这很无聊,但又不能表态,“万大夫一把年纪,老人家口味清淡很正常。”
“人上了年纪,味觉迟钝,更喜欢重口味的菜,我加的盐量又没有变化。哪来的咸淡之说。”万宝宝争辩。
“你别跟我争,是万大夫说咸了。又不是我说的,你做给谁吃的菜,就要尽量按照他的口味喜好,你太久没认真在家做饭了,连你爷爷口味变了都不知道。”
“这又不是我的错,都是那个女人腆着脸非要挤进我家,我看她就烦。一个外人,能有我好?爷爷现在天天在家里念叨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废话。媳妇当然比孙女好,你能陪你爷爷睡觉吗?”
哑姑和包寄桃俱都一副发根倒竖的受惊表情。
“死顾念!你怎么能这么说!”万宝宝果然爆炸了,跳着脚地尖叫。
“我现在是你雇主,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顾念瞪了一眼。
万宝宝立马偃旗息鼓。瞬间换了狗腿脸。“汤还热着,我也不可能再拿回去了,我给你们一人盛一碗吧。”
包寄桃从后面走出来。连连摆手,“我不用了,要赶回去照顾生意,我先走了。”
顾念对鸡汤也不感兴趣,“我这一盆莲藕排骨汤就够了,你跟哑姑吃吧。我赶时间。下午要上课,我先吃饭去了。”
顾念分出自己的菜量。放在托盘里先回自己屋去,哑姑拿了饭碗餐具,盛了米饭,用托盘盛着跟着走了,万宝宝自己拿了饭碗盛了两碗汤,把砂锅坐在灶上保温。
傍晚顾念下课回来,街坊里已经在传中午万家的八卦,为了一锅鸡汤又闹了一场,那寡妇午饭后就回自己家了,平日里一般都是吃了晚饭才与万大夫一道散步回家去的。邻居们有些在议论,是不是这事成不了了,万宝宝真不懂事之类的。
顾念当没听见这些流言,职场有职场的规矩,只要万宝宝别影响工作效率,她家里就是闹翻天她都不会过问一句。
厨房里万宝宝与哑姑拣菜洗菜,说说笑笑好像没有中午的事一样。
街坊间天天都有层出不穷的八卦新闻,连着几天后,顾念听到风声,那个寡妇再没在这里出现了,也不来看病了,大概是彻底死心了。街坊们遗憾一桩好事半途而废之际,又有人发现万大夫好像也变了,跟前阵子寡妇天天来家时的精神状态判若两人。街坊们都说,老头子身边没有老伴就是可怜,万宝宝的任性太没有限度了。
风声传到万宝宝耳里,加上爷爷最近精神和身体的确都不太好,多重压力让这有名的小姑奶奶有些吃不消,虽然没再敢跟顾念顶嘴发牢骚,但她的精神还是影响到了她的工作效率,动作慢了不错,也没有以前细心仔细了,切出来的药片大小不均,这终于在腊月初的某个上午惹火了顾念,威胁要开除她,结果万宝宝当场罢工,坐在候诊室外的台阶上嚎啕大哭。
街坊们想劝又不敢劝,顾念也不理她,哑姑去拉她反而被推了个踉跄,也就让她一人呆着,反正坐在冰冷的石条上,受罪的是她自己。
院里正如此热闹着,外面跑进来一群孩子,说是有重伤病人来了。
顾念和哑姑马上着手准备接待病人,一个大妈看不下去,死拉活拽地把万宝宝给拖开了,不一会儿,街门外传来车夫拉紧缰绳和马蹄踏路面的声音,一个右臂染红了半边袖子的病人给搀了进来,直接送进诊室。
病人被安置在治疗床上,哑姑解除病人上身衣物,顾念询问受伤原因,可是送病人来的这些人七嘴八舌竟然讲不清受伤经过,好在后面跟进来一个熟脸,这才完成了问诊的步骤。
“董公子?这你的船工?”董元庆仍然一副饱经风霜的皮肤状态,看着比宋亦柏等公子哥儿老气不少,他这大半年在外面实实在在是历练了一番。
“客船的水手,就在城外码头准备出发,在底舱例行检查的时候被根突出的船钉给划成这样。幸好我来送行的客人已经进了客舱,腾出马车载他过来。”
“船钉?”顾念看了病人一眼,哑姑已经把他上身衣服都剥干净了,露出胳臂上狰狞的伤口。
“很麻烦吗?”
顾念迅速地初检了一遍伤口情况,“伤势不算严重,但生锈的金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养伤期间家属一定要密切注意病人异常情况。回家后立刻煎药,可能夜里会发烧。提醒家属小心照顾。”
董元庆立刻离开诊室,跟外面的手下吩咐善后事宜。安抚病人家属,支取一笔生活费作为养伤的费用。
董元庆把该安排的事都安排下去了,卷了袖子出去,在厨房找到还在抽泣的万宝宝,要了胰子和擦手巾,就着冰冷的井水,洗了手又回到诊室帮忙。
顾念那边顺利完成治疗,开了张剂量比较重的药方,董元庆付了诊费。一群人抬着病人又急火火地走了。
把诊室和自己都收拾干净,顾念总算有工夫来搭理一下万宝宝,她板着不近人情的雇主的架式,明确告诉万宝宝对她家的家务事不感兴趣。她失控的情绪已经严重影响到医馆的正常秩序。她现在放万宝宝半天假,让她回家去好好想清楚还要不要这份工作。
万宝宝哭得妆都花了,瘪着嘴。一脸委屈,可就是不提辞职,可怜巴巴地表示她会好好做事,绝不再惹麻烦。
边上街坊看着着实可怜,又心疼,纷纷帮着敲边鼓。劝顾念再给一次机会。
顾念没有心软,挥挥手。转身回屋看书。
哑姑给万宝宝打了盆温水,让她洗把脸再回家,别再惹她爷爷心急上火。
家里气氛压抑,万大夫自己都无心看病,病人这几天都少了很多,好在还有街坊会过来陪他聊聊天散散心,可看到蔫头耷脑回来的孙女,万大夫又叹气了。
万宝宝在家里根本呆不下去,她总觉得现在旁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怪怪的,这让她内心里很不舒服,在家里坐了没一会儿,她就跑街上闲逛去了,中午也没回家做饭。
顾念当天下午的课,中午照例午饭后出发,在学堂又碰到了一个病人,为了拉住受惊的马匹,手掌被缰绳勒出了深深的血口子,送来时整个手掌一眼看上去血肉模糊。
顾念本在课室里上课上得好好的,被小厮叫去了医堂,有资格在医馆实习的医徒和轮值的指导老师们围成一个大圈,集体围观。于是这场治疗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教学课,连最后包扎的绷带缠法都有人提问。
贴上胶布,包扎完毕,顾念就撤了,收拾器械、给病人开药方、交待医嘱这些事都有别人接手,她只管处理伤势。
再次洗了手,赶回课室,自然是早已下课了,她的书箱不知被谁帮忙收拾好了放在桌上,检查了没有遗漏物品后,顾念提着书箱去了杨益怀处,跟他说了说刚刚结束的治疗过程,讨教了一点关于药方上面的问题,才告辞回家。
到家已是傍晚,家家户户在烧晚饭,顾念进家门时,正好哑姑提着猪油罐子要出门,顾念就接了这活,放下书箱,出门打油。
汤锅店除了经营主业的各种汤头,还有个副业,就是熬猪油,小火慢熬的猪油清香扑鼻,主妇们都懒得自己在家弄,买现成的还比自己动手便宜些。
顾念打了一罐子猪油,小心地提在手里往家走,心里想着一个有趣的问题,在这冬季的常温下,刚熬好的猪油从液态变成固态要多久时间。
当经过一条巷子时,看到有人提着点心出来,嘴馋了一下,顾念拐了进去,在一家糕饼铺买了一斤各式花糕当夜宵。
这家糕饼铺位于巷子中间的位置,师傅手艺出众,连玉府街上的外地人都知道这里藏着一家好店,排队是常态。一家店的食物好不好吃,排队的队伍永远不骗人。
顾念一手油罐,一手点心,心满意足地往家走,可当经过一条由紧临的两处宅院的外墙形成的小夹道时,听到了奇怪的拉拉扯扯的声音,有男人的威逼利诱声,还有女人的叫骂挣扎声。
吸引顾念注意的是,那个女声很耳熟!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警报大响,顾念按捺不住翻涌上来的强烈好奇心,借着落日前的最后一点余晖,迈进了这条阴暗的,堆满破木板破陶瓷罐子等垃圾的小道。
因为背光,视线有限,等眼睛重新适应新的光线后,终于看到在自己前方处,三个年轻男子拉着一个年轻姑娘往深处走,巷子狭窄,垃圾遍地,行动不便,姑娘体态似是喝醉了酒般地摇摇晃晃,这绊住了男人们的手脚,不好并肩地挟持姑娘走,只能连拉带拽又哄又骗地前面拖后面推地方式走。
认清了那女孩子是自己认得的人,顾念来不及多想,拔腿追了上去,先把手中的点心照那帮人的脑袋上扔了过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再高高举起手中的油罐子朝最近的男人头上猛掼下去,罐子碎了,昏了一个。
这几个男人只是一时兴起找个僻静地方寻个乐子,最前面拉着人走的那个男子见势不妙,色心飞了,扔下女孩自己逃了,剩下一个见前后出路都被堵住了,逃命之下,他选择了向顾念的方向突围。
顾念哪里会打架,又没有闪身躲避的空间,脸上身上硬挨了几记拳头,幸好跌在地上的时候从垃圾堆里顺手摸到了一块破瓷片,在对方又一拳挥手来,她举着瓷片扬手一迎,锋利的茬口划破了对方的指节,对方痛得嗷了一声,揪着顾念的衣领提起来重重地掼在墙上,强行挤过她的身前,逃之夭夭。
这天还没全黑呢,顾念眼前已经繁星一片,犹如夏季的夜空,喘着粗气,背靠着墙,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全身骨头酸痛得要命,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骨疼痛,不知道是不是伤着肋骨。
左肩上突然重重地一压,身上猛地一痛,在顾念叫骂之前,一个可怜兮兮的哭腔让她的火气暂时软了下去。
顾念头靠着墙,尽力地调整呼吸,减轻疼痛,大力氧气进入血液,眼睛渐渐能视物,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是光线,还是自己仍然头晕的缘故。
“顾念,你不要紧吧?你说句话啊。不要吓我啊。”
“万宝宝,别压着我。起开。”顾念微微撇头,跪在她左边的正是差点羊入虎口清白不保的万宝宝,身上还带着未散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