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当差这么多年的经验,猜这种事一点都不难。灭门惨案,总得有利益纠葛才能做下这种案子,柳大夫一个在县里坐馆的大夫,他跟人能有多大的利益纠纷,铁定是有人看上了他什么东西才下的手。”
“看上他的药方?”宋亦柏接嘴。
“不像,药方才值多少钱,他手上一定还有更值钱更让人心动的。你们想啊,他一家子都死光了,得利的都是谁?”
“当然是他的堂兄弟,听说大头都在长房手上。但要说是亲人为财害命,这太泯灭人性了,不敢相信。”
“没什么不可相信的,当差这么多年,什么泯灭人性的案子没见过?柳家在京城也有生意,天子脚下大人物多如牛毛,谁知道他们跟谁勾搭上了,为了让自家生意越来越好,出卖自己弟弟。柳大夫在大青山拥有不少土地,听说山上风景宜人气候湿润,弄块好地给自己盖庄园修风水坟地,相信我,为了这点利,真的有人能做出杀人案子的。”
“天呐,这话还没有传出去吧?!柳家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乡绅,这样的流言诋毁,他们绝不善罢甘休。”大掌柜说道。
“放心,都是兄弟们酒后瞎说,没人会到外面瞎说,我们小老百姓可惹不起柳大户。”
“那就好,没有真凭实据,有些话别再说了,别给自己惹麻烦。”大掌柜劝道。
衙役点点头,喝完水,结束了这次聊天。
宋亦柏和大掌柜对视一眼,皆都摇摇头。各干各的活去了。
顾念通过其他大夫的嘴,得知了巡街衙役带来的消息,宋亦柏只跟其他人讲了开头的那部分,后面的闲聊他和大掌柜都没吐露一个字。
顾念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杀手行动干净利落,在七步县找到的任何疑似线索可能都是假相,自从上次跟宋亦柏聊过。大人物在幕后做案的可能性她早就猜测,但她没想到的可能性是冲着柳青泉名下土地来的,虽然一直没听说过在七步县境内发现矿产的传闻。却不代表真的没有矿产。搞不好真有人知道这一点,而且是国家控制和专营的战略资源,才值得花几年时间甚至不惜杀人慢慢图谋。
为了七步县百姓的生计,不能散布流言打草惊蛇,只能耐心等那个幕后黑手自己露出真面目。
真可惜自己不是学地质的,不然就可以回大青山实地勘测一番,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矿产。这案子一日不破,一日梗在心头。时刻提醒自己是占了别人的身体,始终无法过一天踏实日子。
有点憋屈。
顾念去洗了把脸,然后去前面溜了一眼。宋亦柏正在接诊,最少半个时辰后才是他的休息时间。
顾念回自己寮屋写作业。
前面来了个烫伤溃烂的病人。做厨子的,天气炎热加伤口护理不周,小伤变大伤,顾念去帮忙清创,好让疡医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完事之后,宋亦柏也正好休息,他跟顾念一前一后走去后面。
出了医堂后门,下台阶到院子里,宋亦柏赶上几步,长胳臂咻地搭上顾念肩头。
“喂,别碰我,我没洗手,信不信我蹭你身上?”
“所以我特意来带你去洗手。”宋亦柏揽着顾念往最近的洗手池走去,医馆可不光只改造了一个水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话就直说。”顾念站在洗手池的一个龙头前,宋亦柏给她取下水管上的闩子,沁凉的井水从竹水管中流出,浇到她的双手上。
“上次那个产妇……”
“听诊器你见过了,球囊和手套是新东西,你看上了?”顾念取了一点液皂在手上搓出泡沫,仔细清洗十指指尖。
“你知道我向来不放过任何有趣的新玩意儿。”
“手套是半成品,我希望接缝越少越好,所以还在找改进的办法。不过球囊的话,你要是乐意,可以放在这里试用,抢救病人。”
“啧,你要早说的话,手套可能就已经是完美的成品了。”
“你能找到人?”
“做大夫能接触到各行各业的人,我以为你应该早有体会。”
“不好意思,我对这一带各行各业的工匠们还不太了解。”
“所以你更应该早点告诉我。”
顾念眯起眼睛浅笑,冲洗双手,“好,明天我把东西都带来。”
宋亦柏递了一条干净的擦手巾,“你先前在医堂探头探脑地看什么?我?”
“你水仙花啊你?”
宋亦柏眨眨眼,没懂顾念的暗示。
顾念抿抿嘴角,不敢告诉他真相,后悔自己嘴快。
“我是找你啊,想问问今年药市你有什么看法。”
“柳家药田?”宋亦柏这次领悟挺快。
顾念把手巾扔到污巾盆里,左右看看周围没人,凑近了宋亦柏,“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你那天说的话,万一真是大人物打柳青泉药田的主意,想得到完整的大青山,柳家现在拿到药田有三年了,今年的收成如何,多少会影响他们是否卖掉药田的决心。你不好奇吗?”
“他们两房兄弟一直在争夺药田的利益,又都不是这方面的行家,长期的心烦意乱之中,人之常情的作法是摆脱麻烦,这时候等待时机已久的买家趁虚而入。”宋亦柏擦去鼻子上的汗,“作为同行,是得去关心一下他们今年的收成如何。”
“柳家要是把药田打理好了,增加了幕后人物拿地的成本,会让他们采用别的方法获取土地。柳家没把药田打理好,最终卖掉,土地顺利落入别人手中。不管怎么算,土地都被人家视为自己的囊中物。”
“你很关心柳家药田?”
“我是关心大青山。那真是座美丽的大山,气候宜人,适宜隐居和养老,我要是有钱,我一定在那里买地盖个大庄园。庄园后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片药田,家里再养一票漂亮的丫头小厮,天天伺候我。”
“嗯~。这梦挺美的,我都心动了。”
“对你来说,真的是做梦。”顾念在宋亦柏的肩头拍了拍。绕过他先走了。
宋亦柏在顾念身后笑着虚挥了一巴掌。抓紧时间回自己房中休息去了。
休沐日那天,顾念与哑姑去逛街,看看有没有中意的秋季新料子,两人在一间茶楼歇脚的时候,看到宋亦柏跟柳家大公子一起走上来,因为座位角度的缘故,宋亦柏没有看到顾念,但后面顾念付钱走人时。却必须得从他们桌前经过,他俩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除了买衣料子,顾念还想给家里添置一些像样的陈设装饰。陆续又逛了瓷器店和书画店。
在一家书画店里,顾念流连于山水画和花鸟画之间。拿不定主意二堂和后堂挂什么题材的比较合适。
店外这时驶来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位养尊处优的太太,身边跟着四个婆子伺候。
掌柜和伙计去迎接这位贵客,顾念又转到了人物画那边,对一组代表春夏秋冬的工笔仕女画产生了兴趣,觉得这个挂在后堂应该比较好。
贵客在掌柜的带领下,也带来了这边看画,偏巧也看中了这一套仕女图,那位太太很客气,问顾念是否舍得割爱,她的独子即将订亲,她想用来布置儿子的新房。
顾念爽快地接受了太太的请求,将画让给了她。
一名店伙计将画取下来包裹,另一名伙计则领着顾念去看其它的仕女画,他们店里还有不少不同题材的人物画。
掌柜带着太太继续去看别的画,顾念听到他们聊起家常,那位太太说她的儿子刚通过医证考试,现在是和安堂的一位新食医,前途一片光明,家里希望他未来能更上一层楼。
掌柜恭维了一番,推荐了几副适合挂在新晋大夫房里的字画,太太看了很满意,通通收下。
顾念最终买了一组古典仕女图,拿回家就挂在了后堂。
次日在总号碰到宋亦柏,问起昨天他的约会结果,得到一个在意料之内的不太好的消息,因为管理不力,今年播种的一年生的药材可能比去年减产三分之一;二房控制的水利影响了两年生药材的灌溉,少浇了两次水,幸好今年不缺雨水,但品质不可避免要下降;至于三年生的药材说出来都不信,眼看要收获了,居然被山猪拱了,长房说二房负责田间看守,二房说长房控制了全部人手。
“这倒霉催的一家人。”顾念突然想到,当年柳青泉放弃在城中开业,而到七步县创业,也许就是因为厌倦了家族内部利益斗争,眼不见为净。
“今年他们在药市上赚不到钱,还会暴露他们内斗的真相,谁都知道柳青泉留下了一班能干的老药农。”
“师兄,你不会是想趁虚而入,分一块田吧?”
“我要买也是买一块足够大的,零散小地块种草还差不多。再说了,现在这块土危险性大增,我还没活够呢。”
“但是你可以拿到他们全部的药农,那可是不亚于土地价值的财产。”
“我正有此意。为了柳师兄,作为师门,出把力是应该的。”宋亦柏一副精明算计的奸商嘴脸。
“损失了药农,他们就不得不出售土地,和安堂不接手,其他同行呢?任何形式的警告都可能走漏风声。”
“虽然很抱歉,也只能瞒着他们,生意嘛,都是有风险的。”
“你能说服东家?”
“和安堂八十年基业,可不能栽在这种事上面。”宋亦柏又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那么,我将来能不能买块地建大庄园,就看师兄的表现了。”
“嗯~,放心,要是计划需要,最终还是让我得到了土地,我一定把地价提到最高,大赚一笔,弥补前面的损失。对吧?”
“行,算你狠,那我坚决不会告诉你,你的魏师弟要订亲了。”
“不可能,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岳家。”
“昨天我碰到他母亲了,跟我在一家店买字画,看上了我先看上的仕女图,说是儿子即将订亲,为他布置新房。”
“说说而已,没这么快,他和家里有分歧。”
“不论是什么分歧,你别把自己姐妹嫁他就行了。”
“我哪还有未婚姐妹?”
“远房的也建议不要。”
“你对魏双思有很大意见啊。”
“反正我就觉得他心术不良,你要不想日后被亲戚骂,你就把远房姐妹介绍给他好了,以他的身份,要是有和安堂做后盾,对他未来是很大助力。”
“你对他真的有很大成见,我话都没说完,你就一顿抢白,他父亲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娶对家族生意有帮助的女子,而不是对他的事业有帮助的女子。明白?”宋亦柏对顾念干涉他家姐妹的婚事行为一点也不介意和反感。
“我听说他虽是嫡子,但非已故元配所出,所以在家里地位有些尴尬,不受重视的孩子在婚事上,还是要受家里摆布?”
“不论受不受重视,他总是那个家里的孩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他想怎样,就看他父亲和母亲哪边能取胜了。”
“你还是想跟他联姻?不过他的医术基础扎实,假以时日,他会有大前途。”
“我说了,我没有未婚姐妹了,远房的表妹们,她们的婚事有她们的父母作主,我说不上一句话,找她们联姻,可跟我和安堂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最好了,上次看到你的表妹们,都是千娇百媚的漂亮小姐,元配嫡出,娇生惯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可不是为了嫁进一个气氛紧张不和睦的家族白受折磨的,过个几年,再与那些家庭和睦夫妻和谐的姐妹相比,你看谁会更显老相。”
“这话中听。他母亲看上去年轻吗?”
“比大太太肤色暗沉,比老太太皱纹多,面相呈现一个苦字,嘴角皱纹表示她经常做些不由衷的笑容,她身边四个跟出门的婆子里面,有一人我猜是监视她的,神情态度跟另三人有一点点不一样。”
“你观察得真细致,这么说传闻是真的,元配娘家在现任太太身边安了人手。”
“这种传闻都能传出来?他们家的下人都要重新训练。”
“下次再看到魏师弟,对他客气点,就当同情他。”
“他有爹有娘的,同情他?谁同情我啊?”
“你需要人同情你吗?”
“好吧,我同情他。”
“别让他知道你议论过他的联姻人选。”
“我对他的成见比衣带河还长,我懒得理他,只要他别再招惹我。”
“他招惹你了吗?”
“你说呢?你不是无所不知吗?”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事事都清楚。”
顾念给了个假惺惺的笑,“问你那个师弟去。”然后走了。
宋亦柏觉得把他俩放在两处实在是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