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棉布,拿起一条上下翻看。
“这就是你所说的毛巾?”他拿眼睛瞟了一下张辅。
“是啊。”
“拿来做什么?这长不长短不短的,看起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张辅笑道:“这个毛巾确实没什么用,不过,你拿在手上做什么,没的浪费我家的好东西。”
朱高煦顺手拿来擦了擦手,又拿着给他的小虎抹了抹身上的汗水。
只擦了几下,就奇怪地说话了:“擦得倒是挺干净的,又吸汗,以后就用它来给小虎擦身了!”
顾松筠哭笑不得。
张辅笑道:“我说朱小吹,这毛巾你也用过了,你倒说说它有什么好处?”
朱高煦手指在头发里抓了抓:“这毛巾倒是比帕子要好使些,用帕子给马儿擦汗,十来块都擦不干。”
张辅笑道:“嘿嘿,你不打算用来洗面擦身吗?拿着擦擦汗不是挺好?”
朱高煦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他用的有道理。
“给我订做两车,燕王府要用的。”他斜了张辅一眼:“你这两车我就征用了。”
“只能给你一车!一车!我自己都还没得用呢!”
“好好好,你们手脚麻利点,快点弄几车出来,本王我要拿去送人!”
张辅便跟顾松筠说道:“顾姑娘,这两车毛巾,一车送我家,一家送燕王府。还有,他定做的两车毛巾,一根棉线掺一根蚕丝,这样子的话手感更舒适,价钱么,往贵里收,不贵就是看不起他,反正郡王爷家里有的是钱!”
顾松筠眼睛一亮。
朱高煦牙齿磨得咯咯响,盯着这对两眼放光的人看了半天,才哼了一声:“你们这对……男女,倒是志同道合得很哪!”
“嘿嘿!过奖过奖,咱们走罢!”张辅得意洋洋地笑道。
顾松筠便跟柳青原说了,让他把毛巾分送燕王府和张家,三人便催马去往崇文城外。
“对了,咱们去黄家不好空着手去,便带上一些毛巾去如何?”她笑着问张辅。
“你这还有吗?”张辅关切地问道。
顾松筠不答,返身往店里去了。
“就娘们事多!”朱高煦嘟囔了一声。
顾松筠拿出来的这些毛巾都是用小小木盒盛装,每只木盒只能装两块,盒上还刻着“顾家布庄”四个镏金小字,看起来是专门用来当礼品的。
张辅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黄家住在崇文门外东南里许,原本是元朝一个御史的府邸,聘名家设计修筑,历时十数年方成,典雅别致,秀丽绝伦,为当时的邸第之冠。
元朝败亡后,黄家便以极低的价格将这座府邸购置下来并加以修缮扩建,成为北平城一处极佳的园林式住宅。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三人便已到达黄家大门外。
大门外便有一块古朴的匾额,上书“黄金苑”三个大字,端的是古拙凝重。
两个清秀小厮在房门外候着,见三人并骑而来,立马含笑上前招呼。
一人行过礼后,便很有礼貌地告退,之后便飞也似地向黄家大少爷报告去了。
另一个笑道:“贵客临门,里边请。”
另有小厮过来牵马。顾松筠便将木盒从马鞍上取了下来,那迎客的小厮很有眼色,立刻接过来捧在手里。
进门便是一道照壁,上书龙飞凤舞七个大字,张辅仔细辨认,才认出是“黄金有奔雷之势”,便忍不住笑道:“黄家不赚钱那就怪了,宝号金阶,园子名黄金苑,连照壁上也写着‘黄金有奔雷之势’,大少爷呢,大名就叫黄金雷,想必黄金滚滚如潮,都向他们家流去了。”
朱高煦瞅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仿佛在说:“这人全身上下都是铜臭味,没救了。”
顾松筠笑道:“可不是,要不他们家怎么成了北平的首富呢。”
还没说完,黄金雷便出现在前边的拐角处,自是清早便在附近候着,顺便干点别的什么。
果然,这位黄家大少爷额上微微见汗,仿佛在做着什么运动,他远远便招呼:“参见殿下!贵客临门,蓬荜生辉,里边请,里边请!”
“起来吧。”朱高煦笑道:“你家这园子还是蓬荜?可比燕王府漂亮多了。”
黄金雷一揖到地:“殿下说笑了,咱们这是小园子,小园子,在王府面前,简直如萤火之于皓月,给殿下提鞋子也不配。”
四人谈谈笑笑,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几个院落,一直到了后边的花园。
朱高煦疑惑道:“这是要去哪?”
黄金雷笑道:“喝茶嘛,风雅事,讲究个意境,后院清净点。”
渐闻琴声泠泠,细细碎碎从林间传出。接着,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宽敞的亭子,灰瓦红檐,上书“水木清华亭”。
亭子旁边有一道溪涧,旁边开满黄色野花,看似随意,但春意盎然,十分可人。
一个身着淡黄衫子的美人正背对他们在亭中弹奏,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垂在背后,拿一根丝带轻轻拢着,身姿极为窈窕,旁边坐着葛燕来、袁仙人,正摇头晃脑,听得如痴如醉。
“这是自京师游历至此的烟雨大家,可是极难请到的,咱们有耳福了。”
那美人闻声转过身来,眉目清淡,神色端然,轻轻敛衽一礼:“小女烟雨,见过高阳王殿下,张大人,顾姑娘。”
朱高煦斜眼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去打量周围的景致去了。
张辅倒是回了一礼,转眼看见葛燕来、袁仙人,便与二人招呼寒喧。
两个女人互相敛衽,微笑见礼。
黄金雷指着坐在一旁下棋的两位儒生并观者两人介绍道:“这位是缑城先生,姓方,讳孝儒,鼎鼎有名的逊志书院院长。这位是居升先生,姓叶,讳伯巨,现任北平教谕,两位先生都是端方君子,当世名宿。这位是高阳郡王,这位是张辅张先生,这位是顾家布庄的大小姐。”
后面的话张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方孝儒”这三个字有如洪钟重重撞击着他的脑膜。
眼前这个中年书生,就是传说中被朱棣诛尽十族的大儒?
张辅不免朝他多看了几眼,见这位方孝儒大约三十八九年纪,身着一件浆洗得十分干净的旧布道袍,头戴一顶四方平定纱巾。面白晳,眉心间两道深深的竖纹,此刻他正拈着一粒白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
那位叶伯巨叶先生约四十许,长得很是瘦弱,样貌十分严肃,一袭敝旧青袍穿得一丝不苟,头上也端端正正地戴着头巾,手里正拈着一颗黑子在沉吟。
听到黄金雷介绍,方孝孺只抬眼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便继续盯着棋局去了,而叶伯巨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显得十分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