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灰蓝色的天空上，很快坠满了繁星。远离城市，大气稀薄的远郊峰顶，入目的每一颗星星都如钻石般晶莹透亮。

这里世界屋脊，平均海拔在5000米之上的人间绝境。

从事“人类真理计划”的科学家们，坚持只有这样洁净的低压环境，才能让液体纳米计算机更高效运转，将收集来的“思想”通过精密算法填补到不断膨胀的数据矩阵里，成为“人理”的一部分。

实际上，这不完全是韩飞的计划。

人理是某种联合政府追求的相对公平。少数决策者，在舒适的会议椅上，吹着空调凉风，拍拍屁股就决定了一个文明的命运，实则是对其余几十亿个体的极大不公。

政治弱小的国家在积极诉求决策权，尤其是某些历史背景遗留国家，例如东瀛、南高丽、德意志、印国，他们发现在联合政府的新框架中依旧不能摆脱常任理事国的默契牵制。

一块蛋糕分成五份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让外人插手。这是常任理事国五大流氓的想法。

想要让人类紧密团结在一起，不在今后的文明战争中内斗，势必要拿出合适的解决方案。

人类真理计划，就是一个目前看来行之有效的替代方案。

那曲六号实验基地。

多利·达勒见到了六号基地的总负责人。

总负责人姓石，是个瘦瘦高高的短发中年人，他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宽大门牙显得很有喜感。

但任何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石长官是位严谨又认真的好领导，他对多利·达勒解释着下一次新兵训练前联合政府的计划。

“我们找到人类的集群意识，每一个采集到的思想都是填充画卷的重要笔触，只要下笔的次数足够多，画面就会越来越精细，直到描绘出大家满意的丰富细节。”

多利·达勒拿起桌子上摆放的新型地球仪，围绕在同步轨道上的两条X状交叉的金属柱轨道，着实显眼，她看向石一多道：“集群意识要丰富什么程度才会令大家都满意？”

“打个比方。”

石一多掏出饭卡：“我在举起这张卡片时，脑子里想的是吃饭。具体一点，是中午吃，还是拖到下午再吃，要吃什么，和谁一起吃，用什么餐具，是细嚼慢咽还是胡吞乱造，吃完还是剩下，洗不洗碗筷，要不要饭后运动……”

“这是不是太细致了一点。”多利·达勒皱眉道。

“细致？不，我上面说的都是表象，是逐渐深入到细节中的过程，是旅途中间的风景，不是终点站。我们要弄清楚的是进食时每一颗细胞的新陈代谢，大脑是细胞的总控制室，这些细胞用神经递质发出的信息汇聚在大脑里，形成了‘吃饱了’的想法。我们现在的工作正是搜集这些细胞，再去得到人类共有的想法……”

石一多耸肩：“共有，多数投票制，很多时候意味着民主的公平。”

多利·达勒否决道：“能左右世界的是精英，并非不具有专业知识的大众！优质民主的前提是民众足够开化，以极端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盛行的当下，根本不适合做这种构造人类集群意识去做决策的策划。”

“管他呢，你真当这是百分之百正确的选择吗？安排好了星辰诞生与毁灭的上帝老人家也不能保证永远对下去。我们早知道集群意识的风险，可总要有能堵住所有人嘴巴的权威，集群意识就是权威，我们必须相信它。”石一多道。

多利·达勒叹了口气：“联合政府还是没能毫无保留地相信领航者吗？”

石一多：“我们当然相信，没有领航者就没有现在还活着的你我。可是！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嫩草会变成参天大树，太阳也会膨胀最终死亡，人民总是要当家做主。人类不可能永远依赖领航者，这既是联合政府的保留，也是领航者的默许，采集人类思想的液体计算机科技是由领航者提供的……你明白了吗？”

现实常常极具讽刺意味。

资本家会为了钱售卖勒死自己的绳子。

领航者提供办法去降低自己对人类的控制力。

多利·达勒越来越能体会到领航者身上某种“伟大且公正”的光芒正与恒星争辉闪耀。

这股光甚至会不经意间刺伤了多利·达勒内心小小的阴暗面，拉出影子格外丑陋，更加相形见绌。

她回想起韩先生，无论领航者是他，还是他们，此时此刻，多利·达勒更加毫无保留的相信，人类拥有领航者这颗璀璨的启明星，是地球文明之莫大幸运。

……

多利·达勒在那曲六号研究基地停留了四天，她等待着人类集群意识的初步结果。

整理数据的过程很多人已经提前猜到了结局。

不过在揭幕亮相的刹那，依旧感受到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深深震颤。地球上974个实验基地的巨型屏幕上，同时显示着各国家超级计算机在并行计算后得到的“一阶段成果”。

电子与空穴复合，辐射出人类肉眼可见的四色光，红绿黄蓝，以点阵的像素组成屏幕内容，也就是对思想数据深度挖掘后找到的粗略版人类集合意识——

【清理桌面】

看到这四个字，很多人表示极其费解。

清理什么？

什么桌面？

课桌？

饭桌？

台球桌？

3D打印桌？

还是电脑桌面？

石一多以及其确信的语气告诉多利·达勒，可他目光在盯着灯泡：“这就是全球数百万个样本的采集计算结果！虽然嘛，看起来挺难理解的，等以后再扩大采样规模，应该能……能让人看得懂吧，应该。”

联合政府对平衡人类内部政治的首次尝试，说失败又谈不上失败，但成功也没人敢说成功在了哪里。

清理桌面？

这是外星语言吗？

在一种奇妙又复杂的情绪中，联合政府以及人类远征军安心等待着第二次探索训练。

屏幕灯光闪烁。

纷纭议论声，在远离人类聚集地的某处，韩飞收到了一个提醒——就在全球974个思想研究所同时显示出【清理桌面】这几个字的瞬间。

“触发特殊文明进程事件！”

“人理碑文补全度……。”

这是什么？

韩飞关注地球的事件进展，琢磨着字眼，询问老搭档文明模拟器。

文明模拟器的答复让韩飞吃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