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黎陷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有些无奈道:“你家先生这是很生我的气么?”
“不是,先生生气不是这样的,先生很少生气,”绿奴轻轻抬手,替薛黎陷蹭掉粘在嘴边的一粒米,“薛大哥,我家先生本身食量就小没太有胃口,这你知道的吧?”
薛黎陷猛的点了点头,又灌进一大口汤去,面前这个十四五的少年别的不提,做饭贼香!
还没来得及咽下这口汤,说出“那是因为你家先生有病才导致胃口不好”,就听见面前那少年重重叹了口气:“我家先生尤其讨厌的,就是吃饭发出声音,特别没有吃相的人,基本看到了,他就吃不下饭了。”
“咳咳!”薛黎陷猛拍胸口,只觉被刚才那口汤噎去了半条命。
又连着灌了几大口汤,薛掌柜潇洒的拿袖子一抹嘴:“这是病,得治!”
因此,当薛黎陷不怕招人嫌的拿着那碗他龟息了一路恨不得闻不见味儿的药汤走进书房找他时,桌边那碗早晨的百合莲子羹还稳妥妥的放在一旁,都僵到一起去了。
苏提灯单手托腮单手持笔,但面前是一幅很大很大的白纸,纸上啥也没有。
“来来来,喝药了,再等个五天,你身上的最后一味毒就除去了,你自己下的那两味原本以毒攻毒的也可以撤去了。”
“多谢。”饶是再厌烦眼前这人,苏提灯还是秉持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和礼貌。
其实他有时候也想不明白,自己在经历过那许多事之后,究竟是为何还会这般优雅礼貌。
有些东西是从骨子里带来的,改不掉也不想改,无论发生了甚么,无论。
“你还有事吗?”
“不苦吗?”薛黎陷还没从怀里掏出用纸提前包好的糖来,就见苏提灯已然把空碗推到他面前了,旁边那碗羹仍旧没动。
“习惯了。”苏提灯索性把笔压回砚台上了,整个人抵在椅背里,抬头瞬也不瞬的看着薛黎陷。
薛黎陷尴尬的把手从怀里掏出来,在身两侧拍了拍,拿了空药碗准备走人,苏提灯继续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的背后。
像是终于等到他走去门边了,苏提灯略微松一口气来,却见那人突然又闪了回来,挠了挠头道:“那,那甚么……”
“有话你便说罢。”
“你,你媳妇呢?”
“托某人的福,回娘家去了。”苏提灯说的淡然,脸上也看不出甚么悲喜来,“还有要问的吗?”
“你媳妇武功可真高。”
“怎敢跟薛掌柜相提并论。”
“苏善人真是太抬举在下了。”
“不敢当这是我家夫人的言论。”
“呵呵……呵呵……她走了很长时间吗?”
苏提灯抬起脸来,眼里半分恼火,随即又化作淡然,“薛掌柜便如此想与家妻相识吗?这般尽心尽力的打听?”
“毕竟我实在想不出,”薛黎陷蹲下身子,双手撑在书桌上,笑的爽朗道,“究竟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得让苏善人在小楼的最后一层下了一圈‘跗骨缠’,这便算了吧,那最三层的八个灯笼里,放的不是中原的毒,但好像也不是药。”
“小楼下两层的阵法薛掌柜能一眼看破,本也就是这世上了不得的人才了。”
咦,这是在变相夸他自己么?
薛黎陷继续真诚的眨了眨眼:“可我也就只能到第三层门口处罢了。”
“你要是能过了第三层,那小生大概也不可能人单势孤携妻子及绿奴稳妥妥在这儿住了近十年了。”
语毕不给薛黎陷答话的时间,苏提灯轻轻笑了,半分刻薄半分怜悯,“能活的好是个运气事儿,能好好一直活着可就不单单是运气的事儿了。”
“可是不招事儿就**不离十能活的稳妥,毕竟不是天天都有飞来横祸。”薛黎陷站起身,揉了揉脖子,这才同样轻声道,“你说是这个理儿吗,苏善人?”
“非也,”苏提灯毫不犹豫的否定,“你不去招事儿,事儿自来找你。”
“嗯……”薛黎陷单手摸了摸下巴,似乎仔仔细细思索了一阵,尔后莞尔,“这一次两次的,还可原谅。可这次数多了,就好歹该找找自身的原因……毕竟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它。”
苏提灯略微蹙眉,他这人生平最恨就是和别人兜弯子,可这么多年能稳妥妥的活下来,就是靠他兜弯子兜的,但不知为甚么,他就是懒得再同眼前这人废话一句,多看他一眼都不想的。
“我乏了,薛掌柜。”
“哦,这意思是要我帮你把窗户关上还是把床铺好?”
“你闭上嘴巴出去就行,”顿了顿,又像是想起甚么似的道,“你要是在剩下五天里能不再同我讲话,我把价格翻一倍给你。”
薛黎陷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亮的不是钱的问题,毕竟苏提灯原本给他的那笔钱就足够他的济善堂义诊个大半年都没问题了,“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招人惦记的?像我这般不贪财身家清白极富正义感的人还好,万一让旁的人……”
“三倍。”
薛黎陷拿了碗闭了嘴兔子一样的窜出去了。
苏提灯这才像是终于缓了口气,一只胳膊弯在桌子上,把头抵了上去,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去靠着感觉描摹那盏灯笼。
只不过还未等他缓三秒,薛黎陷那欠揍的嗓音又从头顶传回来了:“苏善人,我作为一个郎中,作为一个对病人极其负责任的郎中,我哪怕不要那三倍的银子,还是想提醒你一下,早饭还是要吃的,不然容易变笨,你那些个陈年旧疾沉疴缠身,本身就让你这里不大好使,别日后……”薛黎陷轻轻伸手点了点自个儿脑门,尔后笑笑止住了音。
苏提灯现在已然要疯了,要不是这么多年来的温雅都是骨子里带出来,面子里贴着血脉缝合上的,他必然要泼他一脸羹才行!
反正那三倍银子都不要了,薛黎陷索性也拖了把椅子坐在了面前,把那碗羹推到了仍旧侧躺的苏提灯面前,轻声道:“你万一再折腾不好了,那我要给你采回来的药,可就不只是三倍价钱能办妥的事儿了。”
“薛黎陷,”苏提灯忍无可忍的抬起头来,“你是开黑店的吗?”
薛黎陷也一愣,这么多天来听他一口一个薛掌柜听得都习惯了,陡然这么喊了自己名字一嗓子,还是压抑着怒气喊的,从让他打心底儿觉得一股子熟悉劲儿出来。
就跟他小时候调皮捣蛋,他爹爹,他的那群干爹,师傅们气急败坏又要碍着面子不好意思多么失态吼出来的一模一样。
苏提灯拿过碗来,轻轻送了一勺到嘴里,发现面前那个永远穿着一转身扔到人群里就再也找不见的银灰暗衫男子,正在极力的耸动肩背,像是后背上长了虫子似的。
心中一凛,他该不会已经破了第三层了?
就见薛黎陷突然抓起自己放在桌边的茶杯猛灌了一口,尔后才正常些道:“你以后可千万别那个腔调喊我名字,跟我爹发火了要揍我的时候那调子一样一样的!”
一个奔三的爷们了,当着另外一个快奔三的爷们面前,说出这种诡异的话来,要不是苏提灯没有内力,就算是换个平常人,那勺子都能让他捏碎了化成粉渣渣。【品文吧 - 为您精选好看的小说 www.pinwenb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