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绘心女,小怜(2)
2018-04-15 作者: 古物先生
第10章 绘心女,小怜(2)
正当苏提灯在这反胃的空当还没缓过来的时候,突见对方又爽朗一笑:
“我说,你跟苏家是甚么关系?”
“甚么?”
苏提灯持着勺子愣在半空,些许粘稠的羹液稀稀拉拉的落回碗里,苏提灯索性搁下了勺子,总觉得胃里那股子东西翻江倒海要汹涌而出了。
“四大世家,苏家,你楼外面三层各八盏共二十四盏,楼里面实际应该还有十二盏。统共三十六盏,天干地支十二轮,端的是要比苏家坟地的那个三十六星宿阵更加高明,但是确确实实是从它那儿仿过来的底子再加上你自己设置进去的变幻……”
一声“放屁!”刚想脱口而出,苏提灯就觉着刚才好在喝了几口粥,不止有气力跟他周旋,那粘稠僵了的粥还好似都堵在了嗓子眼儿,让他不至于那么失态。
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苏提灯低眉笑的温善:“恰巧我家师傅跟他同了姓氏罢了。”
薛黎陷也一愣,这轻巧一句话真个是连他师父的嫌疑都一并排除了。
还未等再开口问,就见苏提灯突然抬起头来,笑的有些期待:“小生倒想着能同苏家挂上甚么关系呢。”
这一笑不要紧,薛黎陷脑海里浮现的,突然就是那日他刚浇完外头那些花草回来,抬头殷殷向伫月楼望去的那一眼,笑的像是个讨着糖吃的孩子。
自认活了近三十年还不至于会看错人的地步,从当初初见对方他的有意为难,到入了院子后相互开始的互相试探,薛黎陷就明白,对方是个跟自己一样的千面人,一张脸可以挂千万种笑,背地里或许就可劲儿的阴坏阴坏的。
所以他当初瞧见他不久的第一反应就是,巴不得看完病快些走人,他也笃定苏提灯现在也是巴不得自己滚下山,自此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可没办法,鬼市的事情不解决,他就没办法那么潇潇洒洒的离开。
被一群**十的老头老太太天天念叨可不是甚么有趣的事,他还想多过几年清净日子。
就像是苏提灯前些天那个惯常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再配他那张眉目如画的温善长相,要不是说仙人下凡估计都没人信,可薛黎陷就是能看出半分刻薄来,不知道为甚么,就是能。
但刚才那个殷殷期盼的笑容,确确实实,没有一丁点掺假的成分。
不过,也是啊,苏家和公孙家就算现在稍微有点避世的味道,但那仍旧是无数江湖人心里的一座城,无数布衣平民心里的一尊神。
因此薛黎陷只是了然的点了点头,尔后又屈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碗旁边,轻声道:“记得吃完它,不然我真得去诡域给你找传说中那些个虚无缥缈的仙药了。”
“怎么,薛掌柜不信这世上真的有么?”
“生死人肉白骨,这句话向来是夸大的。”
“但若世间真不存这些个地方,鬼市又是凭何立足的呢?”
薛黎陷一怔,慢慢回过头来,笑着反问:“甚么?”
苏提灯也笑了,眉眼都是弯弯的,神情温善的不得了,轻飘飘的反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说:
“薛掌柜,你难道不该姓柳吗?”
“章台柳的柳,还是留下的留?”
薛黎陷接得很快。
“柳妙妙的柳。”
苏提灯答的更快。
薛黎陷意味深长的多看了几眼苏提灯,苏提灯也抬起脸来瞬也不瞬的反观着薛黎陷。
就在这相互僵持的空当儿,绿奴轻轻敲了敲门,怯生生的音恰好打消了这无形中的剑拔弩张:“先生,中午除了饭菜还给你备了点你喜欢的梨花酿,你多少……多少就着吃点饭吧。”
“好说。”苏提灯同样很快的应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了,薛黎陷也笑了笑,半个酒窝若隐若现的:“家父真的姓薛……不过我跟柳妙妙确实是同门。”
苏提灯的眼睛亮了亮,只不过薛黎陷又立马泼了盆冷水过来:“但你也知道的,柳妙妙那个古灵精,十三岁学成之后就四处游荡去了,七八年都抓不到她分毫影子,别提我了,就是她亲……”想到这儿愣了愣,前些年他这个柳师傅才去的,那时候柳妙妙照样没回来,身前身后事都是他这个外人来料理的,还未等续上,就听苏提灯幽幽的接道,“七年前吧,柳前辈去世了,我晓得的。那时候收到了消息,我也遥祝了三支香,虽然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阴曹地府投胎转世这一说,但总是聊以藉慰的。”
薛黎陷猛然抬头,正瞧见苏提灯撑着桌边站起身,一步步向他走来,每走一步他身旁提着的那盏灯笼就涌出一股子沁心的清香出来:“原来是尊师,倒是小生先前多有得罪了。”
苏提灯拉开书房的门,示意一起过去吃饭吧,薛黎陷蒙叨叨的还没从刚才这人突然严肃认真起来的气氛缓过神来,傻不拉几踏出去两步这才停住脚,侧头,笑的半分真诚半分朦胧:
“你到底是甚么人?这江湖事你不出门都一清二楚着。”
“我?”苏提灯将书房门拉上,双手又轻轻在门框上试着推了一把,这才施施然回过头来道,“我自然是鬼市的主人了。”
正暗自揣测着薛黎陷接下来会有甚么动作时,就见他猛然拍了拍肚皮,尔后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的往前面窜去,一面窜还一面高呼着:“绿奴,今儿个中午有甚么好吃的?”
苏提灯愣在了原地,几乎是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小楼的位置,尔后轻叹了一口气。
绿奴当时正在欢快的摆碗筷,果然一提到梨花酿先生就是能多吃几口饭的,可夫人又说了要让他忌酒,於是他平日也不敢拿这个来哄他多吃点,今日正好夫人不在,那么……就让先生稍微喝一点吧。
此刻听了薛黎陷那标准江湖人的豪爽喊法,绿奴顺着声音回头侧望去,恰巧就看见自家先生对着小楼发愣的那一幕。
不由得摇了摇头,先生每次有心事的时候,总喜欢这么对着小楼看,一看就看上好久。
他其实并不能理解,先生为甚么那么喜欢夫人,因为他觉着,夫人是不喜欢先生的。
他俩很少交流,至少绿奴跟先生在这儿住了近十年了,他也只是有一次看到夫人主动跟先生说话,当时先生捧着一坛子酒,坐在大门口对月自斟时,夫人推开了窗户破口大骂:“苏提灯,你要不要命了?你这是要老娘当寡妇么?”
不知是不是先生那天正好提着那把白玉柄的幽蓝灯笼,总觉得先生回头错愕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很有意思。
但那之后,他真的再没见过先生那样喝酒了,几乎是三个月或半年的,突然要来一杯喝喝,也不见得有甚么太欢喜或不欢喜的神色。
但绿奴知道,先生喝到的时候,还是会开心的,在心里偷着乐那种。
脑门上突然被轻推了一下,眼前是那个半潇洒半落拓男子舒心的笑:“想媳妇呢?我给你说个去?”
绿奴的脸“蹭”的红了一大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还差点撞到刚走进来苏提灯的身上。
薛黎陷也不知道怎么了,是不是给他药堂里的小伙儿小姑娘说上瘾了,就越发的想要逗这个小家伙,於是开口道:“别介啊,你家先生看起来也几乎就你这么个年岁成的亲吧,这有甚么的,年龄大了都要娶妻生子的啊……”
苏提灯心中警钟一跳,还未待开口阻止,就听绿奴反驳道:“哪有,我才十四岁,先生十七岁才成的亲呢!”
“哟,这也有够早的啊,”薛黎陷自顾自拿了筷子,单手托腮单手看着菜品,漫不经心道,“可是……苏善人不是十年前来的中原吗?”
绿奴也一愣,那时候自己有这么小么?不对呀……自己大概是六七岁就随着先生来到中原了吧,那时候先生是十六岁,咦,那自己现在也不该十六七岁?可是……
就在绿奴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甚么事情的时候,就听先生淡淡道:“绿奴,去年你过的十五岁生辰,你忘记啦?阿炎哥哥不是还来送了个南疆的匕首给你做生贺吗?”
“噢,是的欸,是我记糊涂了!”绿奴一拍脑门儿,对啊,他怎么突然忘了一些事呢?经先生这么一说,他倒是都记起来了,对的,他是五岁被先生救出去的,跟先生在南疆呆了两年,就随他来了中原了。
他今年十六岁了。可是十六岁了,怎么长的还跟十四五似的那么矮呀。
“男孩子有的长得晚,别着急。”薛黎陷像是看出他的不安,忙柔声安慰道,“我当年也是十九岁才突然窜起个头来的。”
苏提灯拿筷子的手顿了一顿,这人长了副老实的皮相,一张嘴比自己还能瞎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