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在最无助的时候认识的人,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从来没变过,是你结交了那些名门公子,与我疏远了。”左琨停顿片刻,又叹气说:“你没必要问我是不是能原谅你,你现在弄成这样,不值得我再恨,也谈不上原谅。正如姐姐所说,你只是选择了自己的路,与我们不同路而已。这世上不同路的人太多,选择一条对自己有利的路,难免会伤害别人,你我都一样,姐姐也一样。”
“姐姐,她……”
“她前几天来信说离京城还有五百里,估计再过两天就要回来了。”左琨注视沈蕴,低声说:“姐姐是开朗豁达,心思纯善之人,你背弃姐弟情意,还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一起责难她、奚落她。她不怨你,还反过来劝我不要恨你,说没必要。她说你不按她给你安排的路去走,而选择了自己的路,这是好事。懂得选择是好事,只不过在抉择之前要擦亮眼,希望你吃这次亏,能有所感悟。”
沈蕴摇头哽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还要问些什么。对他失望透顶,就不会再恨他,没有恨就谈不上原谅。他连求得亲人朋友原谅的资格都没有,留一条命在,除了饱受自心的折磨和煎熬,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但他没勇气去死。
“程智,你……唉!”左琨欲言又止,皱起眉头,高声长叹。
“你想说什么?”
左琨犹豫片刻,“我知道他们说服你认祖归宗、与姐姐和义母(左琨对汪仪凤的称呼)对立就没安好心,你究竟做了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你知道吗?若不是我听姐姐的话,提早在承恩伯府安下眼线,你连命都没了。”
沈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泣不成声,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左琨赶紧劝慰他,竹绿倒了一杯清茶,喂他喝下去。他觉得有些力气了,才讲起那天发生的事,从李姨娘托他助沈娇赖上名门公子,直到他挨李姨娘等人的打,昏过去,一字不落。听得左琨眉头紧紧拧起,重重拍响几案,又长长叹了几口气。
“程智,姐姐和义母说你年幼,少不经事,才会被人利用蛊惑。依我说你就是利欲迷了窍,猪油蒙了心,花言巧语薰得你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左琨拧起眉头重哼又长叹,“你昏迷了七八天,知道京城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吗?”
沈蕴见左琨一脸凝重,心里咯噔一声,忙问:“怎么样?”
左琨犹豫了一会儿,说:“承恩伯府派人往外传话,说你知道自己当不上承恩伯世子了,就怀恨在心,引诱锦乡侯府的公子沾污了自己亲妹妹。你父亲包容你,想对你小惩大戒,谁知道你又生出狼子贼心,偷了承恩伯府三千两银子,卷了几件御赐的宝贝逃跑了。还不光这些传言,承恩伯府的李姨娘还到顺天府衙报了案,说你偷了银钱财物逃跑了,要捉拿你,你父亲还去做证了。”
沈蕴张大嘴巴,惊诧到不可置信,眼神都呆滞发直了。世间竟然有人能颠倒是非到这种程度,那该是一张什么样的利嘴?一颗什么样的黑心?阴毒的手段层出不穷,想要他的命,还要让他背上恶名,死得不明不白,还无清白可寻。可笑幼稚如他,竟然把这样的人当成良善至亲,言听计从。
他知道李姨娘妒恨汪仪凤,怨恨沈妍,又因沈娇的事没成,还背了一个不清白的名声,恨他怨他,想要置他于死地,他都能理解。可沈承荣曾是他和善的父亲,给他讲过成堆的为人处世的大道理,曾被他当成最亲近的人。
即使有慧宁公主在,沈承荣也是承恩伯府的主子,能不知道他被李姨娘带仆妇打了个半死,又让人丢出府了吗?而沈承荣竟然去做证,证明他偷了三千两银子、卷着御赐的宝贝逃跑了,还要让人捉拿他,这不是想把他逼入绝境吗?
左琨虽然恨沈蕴鬼迷心窍、利欲薰心,做出仇者快、亲者痛的糊涂事,但他不相信沈蕴会偷承恩伯府三千两银子,卷着御赐的宝贝逃走。问清实际情况,他很气愤,他同情沈蕴的遭遇,可有些事情,他无能为力。
“我没偷银子、没偷宝贝,没逃走,我被……我要去府衙说清楚。”沈蕴咬牙切齿,想坐起来,又一阵剧痛袭卷全身,他大口喘气,不敢动弹了。
“程智,你现在身上的伤还没好,还是先休养吧!唉!即使你身体全愈,你也不能去府衙,他们敢诬陷你偷拿银子和宝贝逃走,显然已经做好了证据,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是想想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蕴也知道自己没有心机对付李姨娘等人,也没有力量和承恩伯府搞衡。沈妍能对付那些人,可他没脸去求沈妍助他,洗刷冤屈只能靠他自己。
“我、我读书、科考,我……”
左琨坐在床边,握住沈蕴的手,轻声说:“程智,有些话我现在必须跟你说清楚,不管你能不能接受。大秦皇朝的读书人最忌背上偷盗之名,那些人为什么诬陷你偷盗,说白了,他们就是怕你将来功成名就,就要提早断掉你的前途。你被打的第二天,李姨娘就去顺天府报了案,沈承荣跟去做证,并督促府衙尽快抓住你。府衙就你偷盗逃跑之事立案之后,就通知太学,取消了你科考的资格。太学有人落井下石,当天就呈报了国子监,革除了你童生和秀才的功名。汪博士一听此事就气昏了,项家也逼着义母发誓从此跟你断绝来往,你……”
“啊”沈蕴大叫几声,头撞瓷枕,呕出了一口鲜血,就昏过去了。
“竹绿,快去叫大夫。”
沈蕴再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桔红色的余辉点缀在苍茫的天际。
他瞪着呆滞的双眼凝望房顶,脑海里一片混沌,理不出头绪。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一无所有,而且走投无路,连了当成退路的科考都被剥夺了资格。
他是亲朋的负累,他是世人的笑料,他虚岁只有十六岁,没有勇气和能力再面对这一切。他不想再见亲人朋友,绝了自己攀高向上的心,靠自己的双手谋生糊口。可他还背有逃犯的罪名,即使就此隐姓埋名,也要躲躲藏藏,不敢见人。
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穷尽心思去思考,除了自己傻,就再也得不出别的答案了。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字眼,就能让他愧疚痛恨到心神俱摧。
“程智,你醒了?”左琨点亮灯烛,坐到床前,轻声叹气,“大夫说你身上都是皮外伤,虽说没伤到骨头,要想全愈,至少还要半个月的时间。姐姐过两天就回来了,我让她给你配些药,过来给你治疗一番,你就能好得快一些。”
“不要,我、我不想见她,我……”沈蕴不敢见沈妍,不想揭到自己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伪装,“我、我想明天离开这里,我能走,我……”
“你离开这里能去哪里?你别怪我说话直接,你现在已是穷途没路,身上又有伤。要这样让你离开,姐姐和义母肯定会怪我,再说我也不放心。”
沈蕴凝神思量,脸庞充满无力感,眼底却隐含深重的怨恨,“我想到乡间市井过平静的生活,亲人也好,仇人也罢,我都不想再见他们。”
左琨听沈蕴这么说,松了一口气,“你能放下是非最好,姐姐也能放心了。”
沈妍担心沈蕴咽不下这口气,会心怀怨恨,不管不顾,去报复李姨娘和沈承荣等人,一再嘱咐左琨开导沈蕴。左琨也担心沈蕴冲动行事,现在去找李姨娘和沈承荣等人报仇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肯定会把自己搭上。
沈蕴想找个地方过平静的生活,这个决定虽说窝囊,左琨还是很支持他。现在,沈蕴没能力去报复,盲目行事,反而会惹下祸端,让亲人担忧。
“不如你去津州吧!我在海港附近盘下了一家门店,正好也要过去安排。”
“我想走得更远一些。”沈蕴声音嘶哑,无力到令人心酸。
“要不你去江东吧!我今年去了两次江东,还去了一次花朝国,认识了许多朋友。我还准备在江东的督府海州开铺面呢,你先到那边,帮我探探路。”
“好,就去江东吧!”
几天之后,左琨送别了沈蕴,沈蕴怕连累别人,连一个仆人也没带,搭马队的车去了江东。左琨也没想到,此次与沈蕴一别,再见已是此去经年、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