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2015-04-13 作者： 西安的春秋

第一节

帝都的春天到了，一场轻轻的春雨下来，把那些树叶儿冲刷得更显柔嫩，在风中、眼中到处是跳跃闪烁的绿意，浅浅的、淡淡的，让灰色的古都换了彩妆。冬天一下子就成为遥远的过去，记忆中那一丝痕迹，很快被人们内心溢出的欢乐和希望给冲淡不见了。

一队迷彩绿的军车从帝都开出，沿着湿滑的公路，行程二百公里，到了保定郊外的总参谋部直属军事基地，这个军事基地非常大，是帝都左近最大的一个综合训练场，按城市作战训练标准建设。计有实弹射击场三间，体能训练馆四间，城市各类模拟场景十四间，电子对抗楼一座，基地的野外训练场参照外军标准，可同时容纳二百余人完成潜伏、越障、突进、捕俘、合围等训练，是帝国军委下属的一等训练基地。

当晚后半夜，从帝都赶来的老教官在狭小的行军床上休息了一会，双腿有些肿，使他费了些劲才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走到桌旁，作训计划早已经卷起来收好，摸着黑，他找到了昨晚散会前放在桌上的浓茶，不加热水喝了一口，毕竟是年龄不饶人呀，他想，心中一动撩开了帐帘，帐篷外地上冰凉的青草，让他的双脚舒服了一些。

外边的空地上围着十几名卫兵，荷枪实弹地坐着，突然看到老教官披着上衣出来，吓了一跳，自从接替他的年轻教官到任，卫兵们就知道老教官要离开了，所有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以前心中不知道咒骂过多少次这个坏脾气的老头，让他们吃尽苦头，但一看到老头，卫兵们的行动却毫不迟疑，精神抖擞起来，站起来利索地敬礼。“好了，好了，别装了，”老教官像是自言自语的唠叨：“给我搬一把马扎来。”

坐在椅子上，有些花的眼睛尽力想看清楚远处黑洞洞的训练场，那里正在进行着悄无声息的实战演练，按照昨晚下达的命令，五十多名精壮的军队特工按计划正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捉对厮杀，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他们就在哪儿，“一群自以为是的小兔崽子，就该吃些苦头。”老头心里说，大地完全被夜色笼罩着，头上的星星却又大又亮，那亿万颗星宿千百年来一直发着冷冷的光，没有丝毫热情，老教官不禁看得入迷了，甚至完全忘却了它们的名字，在他的一生，有许多次在夜间，就是靠他们的指引，但是这一次，他没有用他们来寻找方向，他第一次觉得，他身上的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答案就隐藏在灿灿的群星之中，是什么却始终无法说清。

老教官仰着头，脖子都酸了，也没从银河中看出什么启示，他有一些生自己的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决定等一会，演习总攻的信号发出，他就回到床上睡觉，谁也不许打扰他，想到那些年轻军人焦急的面孔，老教官的情绪有些好转，“我就睡觉了，怎么着，我已经打了三十五年的仗了。”

演习期间总参首长到场观摩并召开会议，因为有份参与其中一份计划制订，老教官从头至尾听了两天，还是吃了一惊，帝国内部的稳定形势严峻，帝国多地发生一系列冲突事件，从一开始的个人冲突、刑事案件演变为大规模的群体冲突，稳定形势趋于复杂，社会矛盾累积难解，社会分裂度程度在加剧。

近二十年新崛起的数十个家族，开始垄断各个经济领域，并影响国家政策的方向。国家战略行业之一的石油，几乎被两个家族把控，当年为了提高油价，提出的涨价理由是将养路费、客运附加费等合并为燃油税包含在油价，油价上涨方案通过执行，承诺取消的行政收费便无人再提起，近年为了保持国内高价，竟然玩起了“高价进口、低价出口”的把戏，国内民众成了受害者，军队高层也很恼火。政务院国务会议上，有委员刚提出放开石油进口垄断的方案，便遭到猛烈抨击，甚至挨了耳光。最后政务院下了一个纪律声明，表示会议上要尊重不同意见，不得压制发言，不得身体冲突，然后没有进一步的任何举措，打人者这才懒洋洋的发了一个说明，历数了石油行业为国牺牲的一系列壮举，最后一条轻微地表达了因为爱国，过于冲动的歉意。

在帝国朝廷的沉默中，打破石油垄断的改革进程被迫停滞了。这为其他垄断行业提供了一个活生生的榜样，最高元首在帝国政治局会议上脸色很难看，直斥帝国政务院、改革委办事不利，如能大无畏、披荆斩棘推行既定改革措施，罢黜一些官员，也不会让朝廷失去颜面。“颜面”，那是帝国建国之初内忧外患时才特别讲究的东西啊，现在国家承平日久，讲究的是“利益”，为了经济建设，总要有所取舍才行。基本上像国家高层领导，背后也都与垄断资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改革改革，改到别人头上，就期望着雷厉风行，自家碰到就火冒三丈，这让部门和地方上的大员也都寒了心，把政务修修补补的小事情，搞得红红火火，一遇到上层阻力，立即就拖延推诿。

而朝廷也顾不了那么多，大领导们私下自我宽慰地认为难题终究会在发展中消解掉，毕竟任期有限，与其挖肉接骨，不如寄希望下一任大领导英明神武，秉公廉洁，失去权力支持的所谓家族势力自然会萎缩化解。眼下更大的难题是怎样把精力放在“对内安稳”与“对外友好”上，仿佛是嫌事情不够糟糕一样，国家外部环境没有随着经济发展改善，反而在短短的几年光景中迅速恶化，边境摩擦不断，每年一次的“两会”，军队代表的脸色都不太好。

比起军队代表脸色还要难看的是社会精英们的脸色，早好几年他们就遮遮掩掩地要求打破垄断、加强法治，因为民营资本发展到一定程度就遇到麻烦了，往前走垄断的门关着，停下就“国进民退”的大棒子伺候着。社会精英的移民风潮一波接着一波，眼看着社会中高层要成“联合国”了，这个时候朝廷提出要顾及颜面，社会精英们心里嘀咕，早干什么去了？喊了几十年的改革开放难道都成了口号？

“方略上的大错啊，老兄，大错特错！”对沉默寡言的老教官，总参一位首长恨恨的说，“我承认国家大领导们有思路，有脑子，但是他们没有打过仗，不明白民心如水的道理。政治上一直强调要指挥枪，可枪不是个工具呀，枪也是一群活生生的人，更是流血牺牲的一群人，能由着上面的人把国家搞乱。”总参首长当年指挥对越反击作战时就与老教官相识，三十年的交情，无话不谈。

老教官能说什么？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特工总教头。实际上他对于这些看得很通透，很早很早以前，在前领导人邓公人生巅峰之际发起的对越作战之后，老教官就已经把这个国家彻底看清楚了（同时坚定了自己的信仰），那就是只有军队才能真正当得了这个国家。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聪明人会把希望寄托在文官体制上，寄托在朝廷，看着朝廷闹哄哄的挤满了庸庸碌碌、肚满肠肥，老教官想，自己唯一的过人之处就是武艺，可这改变不了这个纷乱的世界，这么多年为军队训练出的合格的战士也算为国家保存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