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2018-04-15 作者: 西安的春秋
第七节
昏昏沉沉,无日无夜。忽睡忽醒间,有时候会看到一些东西,昏暗的天、人的脸、偶尔间颠簸的路途、天在下雨、摇晃的景物。吴明凡全身的发热已经越来越严重了,这时候得李建全扶着才能勉强从床上坐起来喝点水,高热让整个人恍恍惚惚,脑子暂时已经不太适合用于思考,甚至连难受的感觉,反馈上来的也不多。偶尔会浮现一些这样那样的画面,那些属于自已的记忆,也有属于另外一种陌生,却又异常清晰的记忆,这时候也会浮现出来,身体像是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任记忆来去。
李建全坐在那儿,看着发生在吴明凡身上的这一切,他眨着眼睛,忧心那个“灵神”在吴明凡体内的剧烈反应,当年那个越南军人濒死,而他也虚弱至极,那个“灵神”顺畅地与他合为一体,而这一次,他硬逼着那个“灵神”进入吴明凡的身体,那个“灵神”的抵抗就异常激烈。这短短几天,他像从睡梦中醒来一样,试一下拳脚,功力还在,失去的是武学上更深处的灵性。所以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武圣”李建全这个名字在一段时间内蜚声军内,在他悄然离开之后,迅速地消失在大部分人的记忆里,只有一小部分人,仍旧记得他的名字,并且默默地与他保持着微弱的联络。
梦里天沉,雨伴着雷声。雷雨之中,他在拼命地奔跑着,比雷声声音更大的是大炮轰鸣,旁边的人摔倒在地,雨中满身泥泞,而他爬起来了,继续奔跑,朦胧的光影里,十数个黑影如月牙般的自黑暗深处环绕过来。
于是他陡然停下来,他本该看不见追兵的模样的,但这时视线是俯瞰的,他看清了追兵的人数与位置,他抽出背后的砍刀向着月牙尖上的两个追兵掩杀而去。他在黑暗中穿梭,刀光一闪便有一人倒地,随后他听见了枪声,他看见了远处有一个士兵端着枪,他用力将刀甩出,将那个偷袭者杀死。
他躺在地上,然后便是一片破碎的记忆,大山之间气喘吁吁,那奔袭而来,如林一般豁然出现的敌军,他钻入树丛中,开枪,开枪,直到全部子弹打光,扔下枪,仅用一把刺刀杀入敌阵中,狂风暴雨里亮起的光芒与声响,刺刀划出的光线,他看到子弹以极快的速度射来,他一次次避开,突出重围……,再往来就更是混乱,哭泣着的,站在小屋前张开了双手的小女孩,那奔袭而来,在人的面前如山一般立起的铁骑,他挥舞巨大的刀锋,将战马的身躯连着喷洒的鲜血斩裂在空中,整个世界都是血的颜色……
睁开眼睛时,外面还是黑暗的光景。他躺在那儿,自脑海里的喧嚣挣扎出来,静静地感受着这片刻之间的宁静。屋外有天明之后车的行驶声,城市的脉动也是琐琐碎碎的。好在这里是他熟悉的西安,想到这一点,让吴明凡心里极大的宽慰。
对于吴明凡而言,眼下的情况怎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三四天以后,高烧转为低烧,身体是虚弱到了一定的程度的,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中药味,李建全每天煮两碗黑黑的药汤,让吴明凡喝下去,吴明凡的卧床绝谈不上享受,这时候,心里恶心想吐的感觉时时涌上来,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努力静下心来感受一脑子里的些新东西。所以,掩饰在静心之下的是极耗精神的思索。
吴明凡能下地行走时,脑子还是不受控制,时时浮现出陌生的画面,脑子自行其事,根本停不下来,一旦吴明凡想干涉,便会剧烈地恶心呕吐。李建全仍然时时拿块毛巾浸了冷水给吴明凡敷面,吴明凡由开初的那种忐忑中恢复过来,对舅舅为他所做的衷心感激,舅舅长期军中地位超然,性情傲岸,对人的态度并不平易。他一生纵横战场,出于某些原因,未能留下后代,一直将吴明凡视为已出,这次不顾生死将珍贵至极的那个“灵神”传给吴明凡,而且拖着伤病疲惫的身体一直为推宫过穴,活动全身气血消除身体的隐患。两个人都被折腾得全身大汗,完全是血脉之情才能如此呀。
低烧持续了近十天才慢慢退去,当一切都转归平静,吴明凡感到精疲力竭,手都握不住筷子,吴明凡看看舅舅,发现他也如此,两个人都有一种从鬼门关上回来的虚脱无力,如果那个“灵神”此刻再折腾,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得住。
明月初升,月光洒在院子里,像是落了一场大雪,盖住了原本的一切凌乱,让人心头清凉清凉地,所有恼人的喧嚣都无影无踪,吴明凡已能与舅舅一起在院子里散步,看着静静走着的这个年轻人依旧内心紧张,不,是有些惶恐,让阅历丰富的李建全一眼就能看清,他忍不住要给些忠告,但从何说起呢……
那个“灵神”已经安静下来,这几日吴明凡近乎疯狂的练习,始终没有突破,其因近乎玄妙,就是他并没有超越一切对立、差别、是非、得失的妄念,内心对于那个“灵神”仍视为工具,并没有真正地屈服于“灵神”,那个“灵神”极傲,怎会甘心听从于**凡胎的支配,但是这些幽微之处如此难以言状,说了,吴明凡能够明白么?他自己是否又参透了这些呢?
“一味顺从,一味屈服。”李建全要吴明凡莫要再感受那个“灵神”,而是静心澄虑,随遇而安,然后突然念了这句口诀送给吴明凡。一味顺从,屈服于“灵神”?自己岂不成了了“灵神”的工具,吴明凡心中嘀咕。
李建全解释道:“那个“灵神”到底是什么,我也一直在揣摩,可能是某个朝代某位武术大家的魂魄凝结而成,一代代传下来,历经数百年未断,每一代人传得了“灵神”都如获至宝,苦练不缀,使“灵神”更一代强过一代,我阴差阳错受传时毫无武学基础,所以我与“灵神”融合极快。我本以为你习武多年,得了“灵神”可以相得益彰,实际上我错了,错得很厉害。那个“灵神”根本不屑于你以往的武学体悟,更何况要受你支配?是以产生激烈地排斥。你要清楚,你十年的武学进度和数十代武学宗师数百年武学修为一比,云泥之别,所以我要你一味顺从,莫要争执,那个“灵神”在武学称得上是你的太师祖。”
月色里,白鹿原上的千顷参差的农地,清晰地从吴明凡的脚下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城市灯海之中,吴明凡对舅舅点点头,独自一人走向农地深处。皎洁的月亮高挂在深邃的穹顶上,静静地倾洒着它那迷人的辉光,在月亮和大地之间,只剩下了吴明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