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节
2018-04-15 作者: 西安的春秋
第六十八节
相对于白日的喧嚣忙碌,帝都已经渐渐陷入黑夜的沉睡当中了,雨已经停了,屋檐边还有雨水滴滴答答,些许动静,传开到不远的范围。正阳府内院书房中,此时还在亮着灯光,帝国正君周时正随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凉了,他十多年来是在帝国最尊贵的服务中生活过来的,对这样的茶水并不喜欢,入口是茶叶的苦涩,另外又分明夹着属于水的寡淡,他习惯性尝了一口,然后……低头吐掉。他打着呵欠开始思考明日会议时要说的话,过了一会,站起身揉了揉鼻梁与额头,走出门去,秘书护卫便跟了上来,与他一同回去卧房那边。
夜晚还在继续,星辰、月亮跟层层的薄云在天空中转着,时间的推移不会遗落下任何的地方。天还未亮时,帝国正君周时正便已经起来了,对于像他这样已近七十古稀年纪的人来说,睡眠并没有一般人那么多,反倒是晨起散步,才是一直保持的习惯。年纪不饶人,即使贵重如天子,天下珍奇瑰宝应有尽有,也不能再真正品尝青春时的甜美。城市还没有真正地醒过来,薄雾流转,露水从叶片上滴下,踏上帝国中枢广阔园林中的小山丘,东方鱼肚渐白。初夏里清爽的晨风正从前方吹过来,帝都高楼林立重重叠叠,一望无际在人眼前显出轮廓,此时看起来,竟显得壮丽而清新。
正君周时正在山丘上的凉亭里缓缓打了一套太极拳,然后坐在凉凳上喝着热茶,思绪慵懒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风过林间,树叶沙沙如逝水。……当年,出身卑微的他得贵人相助,数十年礼贤自苦,坚持不懈,终铸就个人仕途辉煌,得以继承至高无上的正君宝位,他的心中是很有一番雄心壮志的。顶住阻力打开国门,冒险让逐利的资本进入国土,投入全部的财力物力进行基础建设,对外商免征各种税费,鼓励农民到帝国沿海外商工厂打工,出口商品减免税收不说,还能再退还已征税款,一系列政策推行下去,很多事,回头来看,难说是对是错,但经济增长的成绩还是给他长了脸。到后来将帝国打造成全球第一的商品出口国,向天下证明了他眼光的正确。他非常高兴。
执政五年后,西大陆发生金融危机,帝国商品生产、出口眼看着衰弱下去,旁人不知,实际上帝国最高层接到最真实的警告:帝国经济内爆在即,谋士们众多的策划里,他终于选定了应对危机的方略。帝国此次要抓住百年一遇国运上升的机遇,不能被西大陆金融危机拖累,他大力起用相国简如佳、户部主事曲英,让帝国最高层七人组为他们执行方略让开一条道路,积极推行帝国境内巨额投资拉动,几年下来,帝国万里河山大建特建,硬是用钢筋水泥再建了一个空中帝国的空间和体量,虽然其中也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帝国确实在经济一片灰暗的东西大陆中独领风骚,光芒四射。作为一个帝国正君,他已经苦心孤诣地做了许多的事情,即使从眼下看,这些事情。也确实起到了作用。
他想着这些事情,又想起自己为取得帝国体制的配合,不惜以财货引人贪婪之心换取对政策的支持,在利益的事情上真的给了帝国官员们太大的权力和便利了,帝国对外贸易令得国库收入日丰,体制内官员们奢靡之气也是大盛,自己倾向于重用所谓的“能吏”,压住了不少反腐的声音,恐怕也是有些过了。从上往下看,帝国民众的怨气慢慢的在加剧,怨气的产生是由一系列复杂原因推动而导致的结果,边疆有人想着要杀人,要造反,中原人不敢,却很容易被他人煽动,治怨气的两个方面,教化与司法,被那些官员们搞得倒像是笑话一样了……帝国人的性情变得怪异难懂,彼此之间也无人情信任可言,如此下去,容易发生祸害。
帝国如今文恬武嬉,看起来歌舞升平,实际疲沓软弱,旁人不知内情,怕是要以为是他周时正昏庸,可别人又怎知他心中的难处。帝国最高层七人组,储君董令仁、相国简如佳,大学士苏文华、大学士仲凯……还有户部主事曲英、枢密使朱洛水、吏部主官方南平之流,互相勾结撕扯,缠夹不清,各自为政,营私舞弊,自己为帝国体面、国策大局着想在其间左右权衡,委屈求全,到头来,他们搞的事情留下了什么,民怨沸腾……乱糟糟的烂摊子——帝国正君周时正想到这里,觉得胸口一阵发堵,他向空中用力挥了挥手,“不想了,只好由我给他们背这个黑锅。这些……贪财好利的老家伙!
 ;种种心路让正君周时正身心疲惫,毕竟已经是过七的年纪,力不从心。况且,心里有些话即便在最亲近的心腹面前,也是有的能说,有的不能,只能憋在心里。想到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身为天下第一人。委实是高处不胜寒,只希望自己所有的苦心终究能在日后换来好的结果,能在史书上,得一个公正的评价了……
对于帝国即将接任大位的储君董令仁而言,正君周时正的所思所想,以及教训、辩解,这些对他都没有任何意义。下午,帝国最高层七人小组召开了一次会议,当正君周时正打断他的话头,告诉他在今后一切都可以自作主张, “考验还是试探?”他开始这么想。考验执政能力,还是试探自己的野心?周时正的眼光看过来时,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有些感性地认为,自已在帝国中枢共事多年的周大哥老了,对于一切都厌倦了,而自己以往从没有从人情的角度去想过,去关心他的难处,去慰解他的心结,去崇敬他的才能。从帝国最高执政机构正阳府后堂中出来,偌大的光明苑广场空阔寂寥,近夏的季节,这里却还有些秋天萧瑟的味道,储君董令仁在以往觉得庄严肃穆、至高无上的广场边呆立了片刻,他第一次感觉到,这里,可能是一个孤寂的天堂……
帝国正阳府的书房之内,相国简如佳留了下来,他细心冲泡了一杯龙井茶,递给半躺在逍遥椅上的周时正,他与正君周时正早年同时在西部任官,三十年起起伏伏,两人之间有扶手相助,也有竞赛猜忌,直到周时正登先一步,被确认储君,两人的关系才最终确定下来,是君臣、有主次、也是朋友,两人之间不亲近,却也有多年的默契与节义在。
相国简如佳拿起一个茶杯,摇头笑了笑说:“国事天下事,有时候见多夸夸其谈,又自信无比者,总觉可笑。董令仁急不可耐,在外面搞出许多的小动作,这次君上授命董令仁自行其是,确也是为他着想,待到他以为可以大展拳脚,却被碰得头破血流之时,君上可以为他收拾残局。”过得许久,正君周时正才缓缓地、低声地开口,“如佳,你把我想差了,夸夸其谈不见得是坏事,没有虚便没有实,人的许多想法做法,总是要从夸夸其谈中出来,若只是埋头苦干,从不空想,那也难免保守狭隘,莫忘了你我当年意气风发,如今战战兢兢,说明我们都老了。”
简如佳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头想了想,远处隐约有悠扬的音乐声传过来,一片祥和,他摊了摊手说:“君上,我们不是老了,是看得更清了,帝国这个样子,从它建立之初,其实就已经决定了,弊端在那里,谁都看得到,但谁都不能动,立国之初,这些就已经决定了,到现在,即使你我也改不了,想要改,一样会被碰得头破血流,君上,你说是不是?”
简如佳随后顿了顿说:“今天有感而发,多说两句,君上不要责怪。”周时正抬头看着他摆摆手,“几十年的老兄弟,一体进退,难得有心境在这说些知心话,如佳对国事思虑极深呀,我想听听,”简如佳点头笑笑,继续说:“从古至今,敢于变法,敢撞得血淋淋的人,哪朝哪代都有,为什么变法者从无好下场?”
简如佳自问自答:“帝国开国定下体制,勋贵门阀组成一个巨大的蜘蛛网,不管推举谁上位,想动一下,旁边的人就会拉着你,一环扣一环层层叠叠。想要内部改良,就绕不过勋贵集团、世家大族的地盘和利益,谁想碰一下,就好像一拳打在水面上,溅起再高的水花它们最后也会推回来。”
正君周时正皱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