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日勒和克答应一声,和几个土尔扈特汉子开始牵马往下走,陈柏川他们四个刘老板叫来的汉子则扎作一堆,跟着往下走。这四人虽然与杨定远同来,可一路上没说过几句话,似乎都在有意避开他,等和老人汇合后,杨定远在最前面赶雪橇,接触就越发少了。现在见这四人牵马下坡,杨定远才发现他们的动作非常整齐。苏日勒和克他们这些土尔扈特人整天都在马背上,骑术极精,可下坡时总会各有不同,这陈柏川指挥着几个人一个接一个下去,几乎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等他们下去,老人道:“定远,行了,我走在前面,你们踩着我的印子走。下坡时,千万不要大声说话。”
老人交待完了,这才带转马向山坡下走去。他虽然双腿已失去知觉,夹不住马,但手臂力量大得惊人,抱住了马脖子,就跟生在马背上一般,那匹马也仿佛能跟他心意相通,小心地从山坡上走了下去。见他下去,杨定远向思华道:“思华,我们也下去吧。”
虽然有老人在前面开道,但杨定远一下去才知道这路有多么难走。积雪虽然被炸开了,可山坡上根本没有路,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他看着前面老人越走越快,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溶化在了夜色中,也明白不是老人走得太快,而是自己走得太慢。他和思华都没有老人这等神乎其神的骑术,只能把马牵在手里,走得便更慢了。好在老人走过后留下的蹄印很是清晰,踩着上面跟着走,心里踏实多了。正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响,杨定远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思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人矮,牵着马更是吃力,一脚踩了个空,人已伏在了坡上。这要一摔下去,连人带马都会变成肉泥,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死死地抠进泥里,一时间也爬不起来。他赶走往回走了两步,扶起她道:“把马给我吧。”
思华还没说什么,杨定远已从她手里抢过了缰绳,左手伸过去,轻声道:“拉着我,小心点。”虽说炸开了一条路,可积雪还有不少,老人说下坡时不要大声说话,就是怕雪崩。他拉着思华的手,每走一步都无比小心,生怕踩歪了脚下一滑就要万劫不复。正走着,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那是有个人不小心摔了下去。这人摔下去时还想到如果大叫的话可能会引起雪崩,因此叫声刚起来便戛然而止。杨定远虽然看不清前面,但这一声短短的惨叫让他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这一趟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几乎每一步都艰险无比,一瞬间,他几乎失去了往前走的勇气。
我又会看见死神么?
他想着。可是在夜色中,只能看到一些斑驳的白色斑点,那是积雪,没有积雪的地方都已经溶入了夜色里。虽然天气很冷,可是杨定远只觉额头热得发烫,汗水不住地渗出来。
“杨大哥。”
思华的声音在他身边响了起来,让杨定远顿时回到现实中。他身子又是一凛,只道思华又踩空了,可是脸刚转过去,见思华好端端地站着,神情恍惚,眼中尽是泪水。他小声道:“怎么了?好端端地哭什么?”
粘稠的暮色里,思华的眼睛异常明亮。那是泪水,仿佛在燃烧。思华挽住他的手道:“杨大哥,我不想走了,你把我扔这儿吧。”
如果不是因为害怕雪崩,杨定远定然会大吼一声。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害怕了?”
思华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没听到,好一会才点了点头。仅仅几年前,她一个人流落在赤塔,举目无亲,衣食无着,但也没有害怕过。杨定远是第一个诚心帮她的人,不知为什么,久别重逢,他明明就在身边,思华却感到如此的虚幻。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敢相信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边上。
杨定远把她的手握得紧了紧,小声道:“害怕是没用的,已经出发了,我们就只有走下去。思华,你还记得在伊尔库茨克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么?”
思华的脸颊上突然闪出绯红。在伊尔库茨克和杨定远分手时说的那句话,虽然充满了稚气,可她一直没忘。她道:“记得。”
“记得就好,如果你现在不走,那可永远没有实现的一天了。”
杨定远只觉掌心里思华的手热了起来,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一步步地向山坡下走着。这道山坡长而且陡,长得像没有尽头的夜,然而两个人心里都重新燃起了希望,因为夜总会过去,黎明也将来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