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风战修发狂地大吼,目光惶惶地对上面前微笑的脸庞。他的容颜正在扭曲,意识在消散,身体内什么东西在觉醒,逼迫他闭上眼睛,陷入沉睡。可是他不能沉睡,他不能让她消失于轮回。
这一世不会再见,下一世,下下一世……
哪怕是下一个千年,她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
如果让他活下来的代价,是他们永远也不会再见。那么他宁愿,堕落一个千年。天地全灭,时空毁灭,关他什么事,为什么他要拯救苍生,为什么他心爱的人要消失,那些根本就不关他的事。
可是,可是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明珠……”
风战修眼睛一闭,那沙哑的呢喃消散于空气中。
“借诸神之名,请赐于苍狼星的神力……”
她的身体汇聚了无数灵力,双手紧抓住那把破天镰,“黑暗魔王的碎片,解放众生的戒令……比拂晓还要明亮的东西,比黑夜还要昏暗的东西……冰冻的虚无之刃……与我的力量……我的肉体……在您伟大的名义下……我在黑暗中祈誓……一起迈向毁灭之程……诛杀万恶的一切……”
“请听到我的请求……我愿意以我的灵魂作为交换……请让他活下来……”
破天镰聚集起所有力量,她紧握住天镰,狠狠地斩向了他。
只感觉无数的刺痛穿过身体,仿佛斩断了身体里的罪恶源泉,什么东西一下子消失,身上的法纹淡去再淡去,他曾被世人视为妖怪的麒麟角也不见了。身体拥有着力量,心脏的跳动从所未有的蓬勃。
疼痛……
他感觉到了疼痛,身体的疼痛。
曾经从未有过的感觉,不死之身让他从未有过这样深刻清楚的疼痛感觉……
光芒忽然转弱,一切似乎恢复了宁静。
七颗苍狼星的星辰黯淡,天空依旧是深沉的颜色。
山中有狼的嚎声,似有若无。
明珠手中的破天镰赫然消失了,她感觉到生命在慢慢流逝,像是沙漏,再也捕捉不住。
但是,一切结束了。
风战修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她的身体慢慢得变成透明,像是幻影,风一吹就要不见了。他急急地伸手去抓,她的身体已经轻如羽毛,痛恨无奈地大吼,“为什么换我重生的代价是失去你……”
难道这就是他所爱之人的下场吗!
为什么让他爱上驱魔师?
从出生以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上苍的安排!可是为什么,让他成为普通的人的代价,就是永永远远地失去她。风战修猛地将她抱紧在怀里,低沉的男声格外伤心,“如果是这样……我宁愿自己永远不死……”
伤口会自行愈合,没有痛的感觉,怎么也死不了。
那样又如何,哪怕他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
“我只是点困了……”因为灵魂的消失,她的声音也变得隐约,“你不要这样……”
“明珠……”风战修在她耳边哀求,只想紧抓住她不放,“你不要走……我很爱孩子……我其实很期待我们的孩子……我没有说谎……我想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所以……请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明珠无力地倒在他的怀里,连拥抱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低头,瞧见自己的手正变成透明,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说不出来,她有些酸酸的,却也不忍心他剩下的时日孤单,“我走以后……你不要再一个人……不要找我……不要等我……”
“还有……”她伸手抚摸他的银发,她的手却透明得穿透,“你的母亲……她在另一个时空……她说她很想你……”
恍惚的时候,她有些傻傻地请求,“你好象从来也没有说过……我爱你……这句话……一次也没有……你说一次好吗……”
风战修浑身一窒,沙哑的声音夹杂着哽咽,“我爱你。”
她在他怀里成为透明,慢慢消散。只是眼中流淌而下的眼泪,证明曾经深深爱过,却没有骗到自己,她以为自己走得坚决,却是不得不放开,“下次如果遇见爱的人……一定要早早告诉她……不要让她等那么久了……”
只是可惜,她没有下一个千年了。
而他怀里一空,守着一个城,换来一生心疼。
夜明珠……
这个世上若是没有了你,那我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哪怕是一千年,我却还可以寻到你,而如今,纵然还有生生世世,但你已不在。那我为什么要轮回,又让我在轮回之后去哪里寻你找你。
夜明珠,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忘记你了吗?
哪怕这一生死后,下了黄泉,奈何桥头,我绝不喝孟婆汤。
我不要你走得安心!
黑暗中,风战修跌坐在湖畔,久久没有回神。
空气里似乎都是她的影子,眼前也满是她的影子,他伸手想要去触摸,已经没有了。他应该谢她,谢她引他入局,绝望的时候才会显现出天焰之鬼。如今他不再是天焰之鬼,不用像怪物一样永远不死了。
可是……
他才发现他是那样空寂。
风战修顿时没了方向,像是一头失了双眼的野兽,再也看不见前方的路。他的手还弯曲着那个姿势,刚才她还在他的怀里。雪狼发出一声嗥声,风战修怔忪地睁开眼,却发现星辰坠落下隐隐光芒,忽然之间,眼前闪烁出隐约轮廓。
他愕然地望着这一幕,竟然是不敢置信,甚至连呼吸都忘记。
而那轮廓渐渐形成,却是她的容貌。
她的肉体渐渐充实起来,一半虚无一半实体。
只是她好象睡着了,完全没有意识。
风战修的面前豁得闪现另一道光影,而光影所呈现的投射影象让他不敢置信。
光影中的投射是黑魔王荻傲,他与风战修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出入。依旧是那个威慑、勇猛、俊美的王,那是他的父王。荻傲高大的光影只是残留的遗骇,风战修怔怔地望着他,莫得心里颤动起来。
“父王……”他不由自主地喊道。
荻傲英挺的眉宇,一双眼眸温润隐忍。
他的目光似乎是望着风战修,又像是穿过他,不知道望着谁,他的声音却是沉沉响起,在寂静的夜里舒然,“战修,当你看见父王的时候,父王希望不是在千年以后。那我和你母妃都会感到很欣慰,你也终于找到那个被选中的人了。不要担心,她只是会睡上一段时日。等到时日一过,她就会醒来。”
“其实你的母妃也是被选中的人,可是没有完成任务。”
“父王不舍得她独自回到那个时空,所以父王也随她去了。而你是我的儿子,不得不由你背负这份罪。我本该陪伴在你身边,看着你好好长大,如今却让你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一定受了不少苦。这也是父王自私,请你原谅我。”
深沉的男声渐渐消失,光影投射景象也慢慢散去,消失在风战修的眼前。
什么东西幻化而成,慢慢地落下。
风战修伸出手,一对玲珑玉落在了他的掌心。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在他眼前渐渐清晰了,不再是透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风战修颤颤地伸出手,犹豫迟疑地拥抱住她,感觉她是真实的存在,那失而复得的喜悦塞满了整颗心。
忽然黑暗来袭,他抱住了她,失去了意识……
※※※
六个月之后
眨眼已是初冬,天气比前些日子更加凉了。风迎面吹来,有些冷。屋檐上,几株小草随风摇摆,却是成双。护城河的河水清冷,却有水鸭嬉戏,依旧成双。再看那枝头的花儿,一对又一对,盛开着鲜艳的花。
都城外不远处的山坡,一道青衣身影独自站在墓碑前。
云霓在墓碑前半蹲而下,她拿出巾帕轻轻地擦拭着墓碑。
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其实叫齐铮。你想对我说的话,难道是这个吗。”握着巾帕的手莫得一僵,笑容也有些逞强,女声颤了几分,“不是说过,我们是同伴,不应该把对方丢下吗。”
云霓靠着墓碑坐在了地上。
秋风吹拂起她的发丝,惹得她有些酸涩,只好闭上了眼睛。
“你放心吧。你的娘亲,我会好好照顾。她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你替女皇在办事。她又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很快。”
“其实你娘亲……她还问我……是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又是一阵风吹拂而过,只有树叶瑟瑟作响。
一片树叶随风飘向天际,飘向了都城的城池。
摄政王府
十二骑兵陆续出嫁,王府里却依旧热闹。这不,正筹备六月和十月的嫁妆呢。战王的骑兵要出嫁,总也是件大事啊。王府的偏厅里,众女闹开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公孙公子”,众女纷纷回头。
公孙晴明一双桃花眼放光,笑眯眯地说道,“打扰也打扰也。”他作势就要离开,急忙朝着旧肃殿而去。刚迈开脚步,就被众女强拉进偏厅,十二个女人排排站,将他围在中间,十二双眼睛扫向了他。
“公孙公子,王妃什么时候醒?”
“应该快了吧。”
“公孙公子,你这话都说了五个月了。”
“这个……”
“公孙公子不是毒医吗?这天下原来也有治不了的病啊?”
“……”
公孙晴明单手支着头,却是将耳边的话语当成一阵风,听过就算。他抬头望向偏厅外,蓝天白云,宁静得十分安详。院子里种了茶花树,高高的树身,满树的茶花开得绚烂。樱红色花朵,有花香弥漫。
千朵茶花一起盛开,花香飘散于旧肃殿,花枝伸展到殿院。
殿院里,厢房的房门开着。
“今年的茶花,开得特别好看。你什么时候醒了,随我去赏花?”沉沉男声响起。
风战修收回视线扭头望去,目光落向床塌。
床塌上躺着一名女子,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上。白皙的脸庞,却是少了些健康的红润光泽。她似乎是睡了好久,睡到连下巴都变得尖瘦,只是神情显得恬淡安然。而她的脖子里,一条细细的红绳,佩着晶莹的玲珑玉。
他伸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风战修趴在床沿,盯着她的睡容看了半晌。
似乎是被她的好眠所感染,也闭上了眼睛,“我之前告诉你,八月和三月上个月成亲了。等下个月,六月和十月也要成亲了。对了,昨天晚上,我梦见姑姑了。她就站在我面前,可什么话也不说。后来我告诉她,你还在我身边,没有离开。她这才朝着我笑,转身走了。”
“还有,玄熠又长高了,他每天都问我,姑姑什么时候会醒。”
“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明珠……不如你告诉我……”
谁的手,那么用力地握着她。
谁的声音,那么温柔地在她耳边诉说。
谁在呼喊她……
她像是一缕孤魂忽然归附,小船找到了停泊的港口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要睁开。
突然,厢房外响起脚步声。
小玄熠大步跑进厢房,跑到了床沿。他扭头望了眼睡着的皇叔,又是望向睡了好久的姑姑。一双大眼睛望去,却是对上了另一双半睁的大眼睛。小脸猛然欣喜地扬起笑容,急急喊道,“皇叔!别睡了!姑姑醒了!”
茶花花瓣飘落在地,他抬起头,瞧见她正对着他微微笑。
“阿修,你知道雪融化以后会是什么吗?”
“娘亲,那是雪水!”
“阿修,雪融化以后是春天喔。”
虽然没有下雪,可是春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