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钧两次到访,言谈间虽是风轻云淡,却已表露了种种暗示,分明是自己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只不过他一直没挑破言明。混迹官场那么多年,这些公卿大臣也不是傻子,试问太子若是完全没有把握,毫无筹码,他怎敢如此?两次上门,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这是温和的提醒,他们有些事还是做得不够利索,被他寻着了蛛丝马迹,所以只能打落牙和血吞,不“为国出力捐钱赈灾”是不行的。但是太子的态度很友善,言语中也暗示了拉拢的意思,他们也不能不识抬举,默契地配合演了一出君明臣贤的戏。
梁少钧这趟出宫斩获不小,心情自然是好得很,坐在茶肆里悠闲地品茶看着过往行人。
苏思曼那边也按着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她先是去了一趟如意赌坊,不过却不是为了去勘察地形熟悉环境什么的,她的目的很纯粹,那就是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同她的关系可谓是十分奇特,且很微妙,不能用简单的敌人或者朋友来定义。
因为这个人是仲晔离。
在苏思曼的眼里,他一直是非常特别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亦正亦邪,捉摸不透,神秘莫测。这个人决不能算是纯粹的朋友,更贴切一点的词应该是敌人,但是程度又没那么深,甚至他还出手帮过她,所以他也不能算是彻底的敌人。
这一回,她决定要把他拖下水,无论用何种方法。
前一天苏思曼已经向碧玺打听清楚了仲晔离的所有兴趣爱好,他不好酒贪杯,也不好色贪欢。其实听到碧玺说他不好色贪欢的时候,苏思曼是窃笑不止,这家伙是个被压的货色,妓院显然不适合他的口味,去小倌馆么,那是去找压还是找被压?这委实是个问题。仲晔离唯一一点特殊的嗜好,就是在街上看到漂亮的小男孩受欺负,便忍不住将他们带回家养着。这个特殊爱好苏思曼倒是知晓,她从前还对此产生过猥琐的联想,以为他有猥亵男童的下流爱好,事实却并非如此。
苏思曼大感头痛,就算她愿意假扮受人欺负的弱质少年,他也不可能真就把她“捡”回去,听她絮絮叨叨跟他谈交易。
还好,仲晔离因为那个爱好而衍生出了另一个习惯,那就是赌博。因为家里有一大帮子人要养,开支甚大,而仲晔离又几乎是个不折不扣的“无业游民”,没事干的时候天天穿着胡里花哨的袍子捏把折扇充翩翩浊世佳公子四处晃荡捡美少年,他哪里来的钱?赌博赢的呗。他有个令众赌客深恶痛绝的绝活儿,那就是只赚不赔。
从前他是每天必上赌场的,那些天天跟他赌钱天天输的有钱公子哥儿吃瘪吃了个够,不肯再跟他赌。以至于他不得不转移阵地,又去别的赌坊,京里的赌坊就没有哪家没留下过他的足迹。他名声差得要死,每次都赢,被人恨得牙痒。虽然一度有人妄图挑战这位“赌神”,但是失败的人太多了之后,便没人再愿意同他赌了,就连赌坊的掌柜都直言劝他别赌了别赌了,弄得他后来去赌博都不得不易容。
这尴尬的情形一直延续到如意赌坊开张,如意赌坊每天都赌客如云,尤其是掌柜的对他这么一帅气阔绰公子哥十分地热情,令他倍生好感。这次他也学乖了许多,一个月就赌三回,不再追求每次都赢招人恨,而是输赢有度,虽说外人看来是输多赢少,事实上却依然是稳赚不赔。这法子果然极好使,如今愿意跟他赌的人不在少数,就连从前不愿意跟他赌的那些公子哥儿也改变了态度。
他每个月赌钱的日子都很好确定,必然是初八,十八和二十八。去的场所也很好确定,必然是名动京师的如意赌坊。
而今天正正是二十八,所以苏思曼瞅准了日子出来的。
晃晃悠悠到了如意赌坊,时候还早,里头的人却不少,人声鼎沸。
苏思曼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吆三喝四满脸亢奋的人,看着他们因为赢钱而欢呼,因为输钱而沮丧,她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悲。寻常人赌博,赌的是运气和手气,而这两样东西都是不可捉摸不可控制的,遇上赌场做手脚的时候,那更是只有晦气而言。可这些人明知其理,依旧自甘沉迷痴梦,如癫如狂,这样的偏执令人感叹。
她又想到这些争夺皇位的皇子,同这些嗜赌如命的人其实也没多大的区别,他们的执着狂热同样令人恐惧。同室操戈,父子相残,兄弟反目之事在帝王之家是层出不穷,哪朝哪代都没少过。如今她要陪着梁少钧在这条血腥的道路上搏杀,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可能会付出沉痛的代价,但是也已经决不能回头,有些东西,是值得用生命去捍卫的,那绝不仅仅是皇权帝位。
赌场里白日也燃着蜡烛,日光从格子窗里照进来,有些斑驳。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朱红的锦袍似火一般耀眼,如缎的黑发只用了一根发带随意地系着,握着折扇的那只手白皙如玉,面容妖娆而美好,眼神邪魅而懒散。
苏思曼眯了眯眼,看着逆光里的那个人,扬起了嘴角,但是她并没站起身迎上去,依旧端个白瓷杯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