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喜贺夷简,但此人当初能够闹得长安坊间议论纷纷,连今上都为之头疼,自有过人之处。”崔风物引着他穿过一面镂空粉墙、一面隔着两丈立一朱漆红柱的游廊,漠然的道,“他叫今上头疼不只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性情!若我处在他的位置上,即使对贵主心下喜欢,也绝不会公然请求尚主,毕竟以如今河北的情形来看,贺夷简虽然是贺之方膝下独子,但他如今尚未及冠,年轻尚轻,贺之方收养的长子贺怀年非但已为魏博防御史多年,年纪也比他长了不少,虽然如今膝下无子,但贺怀年之妻乃是贺夷简表妹,这里面多半有贺之方与其妻高夫人为了自己亲生子考虑,故意为之的缘故。”
说到这里,他深深看了一眼柳折别,“贺之方为贺夷简聘幽州李十七娘为妻,是担心自己年过花甲,而贺夷简太过年少,若他一旦离世,以贺夷简如今的年纪以及手段,定然压制不住魏博五州那些骄兵悍将,更不用说他还有个同样冠了贺姓的兄长在旁!而河北三镇之中幽州地盘最大,李衡正当壮年,地位稳固,膝下子嗣众多,但对其女十七娘子却是最为疼爱,若贺夷简娶了李十七娘,自可借助李家的扶持,对他接掌魏博有着极大的好处!相反,他若是尚主——今上不比先帝,昭贤太后丧礼上面,河北的轻慢态度可见一斑,尚主首先得罪李衡父女,更不必说还会引起河北多心……”
柳折别沉默下去。
崔风物又走了一段路,才道:“其实当初先帝在颁下赐婚旨意前,曾召我单独入宫面圣,私下询问我究竟愿意不愿意尚主!”
柳折别一怔,崔风物淡淡的道:“我答应了。”
见柳折别面露讶色,崔风物强调:“我始终没有提起十娘。”
“为什么?”柳折别与崔风物都是父母膝下的独子,其母崔氏与崔见成关系极好,因此两人自小相熟,他从前虽然一直在河东,但崔风物兄妹却不时去姑母家中玩耍,两人并不陌生,柳折别自然知道,虽然崔李两家没有明言,但在宪宗皇帝下旨赐婚前,两家一直以为崔风物当娶李十娘的,若不然寒食麟德殿前蹴鞠之时,李复也不会逼着崔风物上场以为李十娘出气了。
“先帝问我时我第一个念头是先帝是否知道了什么,第二个念头是此事是否会影响到家族?第三个念头,才是十娘。”崔风物面无表情,他面上本是常年笑若春风,一旦收敛起所有表情,犹如谪仙般的风仪,顿时露出一抹残酷之色,淡淡的道,“我对十娘虽然喜欢,却远未喜欢到贺夷简喜欢元秀公主的地步,贺夷简可以为了尚主拿自己前程甚至性命去赌,我却赌不起清河崔氏的前程!”
“身为长房长子,再也没有比家族前程更重要之事……先帝或许是因为平津公主与郑敛的缘故才有那一问,也许是有人告诉了他我与十娘自幼长大比常人更亲近……但当时我已经知道,昌阳公主恋我甚深,先帝是明君,也是慈父,但看平津公主便知道,除非父亲与我皆是难得的人才,譬如杜丹棘、杜青棠那等人,方有资格拒绝尚主,娶自己心爱的女郎,而不至于因此被先帝冷落与厌恶。”崔风物闭了闭眼,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而我们父子算不上庸才,但对先帝来说还没有重要到了足以罔故他爱女心意的地步,为了崔家家势不至于因此倾颓,我岂能拒绝?”
他说的是岂能,而不是岂敢。宪宗皇帝素有英明之称,还不至于因臣下拒婚震怒,然而就此冷落却也难免。然而这样的冷落的代价,崔风物也不愿意为了李十娘而付出。
柳折别沉默片刻,低声问道:“先帝赐婚后不久便病倒,今上对昌阳公主未必如先帝那样尽心,表哥却依旧未曾悔婚,难道还是因为惧怕崔家前程的缘故?”
“我已背叛过十娘一回,选择了尚主,又有什么颜面再去犹豫?”崔风物淡淡的道,“崔柳都是名门望族,你我各为长房长子,不比魏州贺六那等桀骜不羁之人,你要见贵主,这一回我帮了你,见完之后,你就回河东去吧,也免得姑母终日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