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芝坐在马车里，一颗心如深潭死水般沉寂，潭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却始终无法让水面泛起细微的涟漪。

潭底深水的波动，是因为刘兰芝蓦地想到，她除了对不起自己，还欠了一人太多，对她不起。

那人便是她的母亲！

母亲自小便爱她养她，不论她是出阁前的黄花闺女，还是三年后的一代弃妇。母亲都爱她、呵护她，一如既往。

若是论及此生刘兰芝对不起的人，那么她当然是最对不起自己的母亲，然后才对不起自己。

而刘兰芝的脑海里，则是一遍一遍地闪烁着昨日母子最后的话别。

距离成亲的日子只剩下一天，刘夫人看着刘兰芝日渐消瘦，心中委实难过。

但事已至此，纵是悔婚也已来不及，刘夫人知道有些伤痛始终无法愈合，便只好引开女儿的注意力。

“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

兰芝默默点了点头，背过身去不让母亲看见自己在落泪。既是出嫁的新衣，自然是要用好材料。于是她“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

孰料到母女两人最后的对话，竟是母亲要女儿去做出嫁的新衣。

古时婚礼的程式异常复杂，若是按照规则来弄，一套套的仪式，一项又一项的进程，直忙到天黑才能完事儿。

然而婚礼结束之后，新郎又需留下陪酒来招待客人，等到回洞房的时候，很可能都已经到了亥时将尽（接近十一点）。

新婚之夜后，新郎又需带着新娘一同拜见父母，这个时间也颇早，大约在辰时前三刻，而新年起床后又需梳妆，往往不到卯时便要醒来开始准备。

这么一算下来，新郎和新娘享受鱼水之欢的时间、再加上能睡觉的时间一共才三个时辰！

春宵一刻值千金，果不虚言。

到了黄昏之时，冗长拖沓的婚礼终于宣告完结，新郎官在外面陪客人饮宴，新娘则是被送到洞房中等候。在这期间，刘兰芝一直盖着红盖头，亦未曾目睹她的新郎究竟是何模样。

待从人退下之后，刘兰芝却逾越礼数，自己将盖头扯了下来。

侍女、仆役大部分都到了前院忙碌，此时刘兰芝身边，竟已没有一个人看护。

大概是人们以为新娘柔弱不堪，也做不成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

刘兰芝低低地吟道，她已然决定赴死。

是的，她已经决定赴死，因为死亡，已经是她唯一的解脱。

她不愿再爱上某个男人，也不愿再为他们而伤心痛苦。她曾对焦仲卿一往情深，却不料焦仲卿对她弃之如敝屣，仅仅三年的时间，便已经视她为路人。

她对他，失望透顶，因爱生恨，因由则全是因为焦仲卿早已不再爱她。

她不愿再为谁痛苦，不愿再为爱伤心，她甚至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厌倦它一步步地摧毁自己心中所有美好的东西，厌倦它一步步地将自己推入命运的深渊。

刘兰芝是勇敢的，她不服从！

她不愿向命运屈从，不愿向这个世界妥协！

她要以她的死，向这个残忍的世界发出她的挑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