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康并没有得病,站军姿的时候也能站直,站直后,身高还明显长了好几公分。李康经常给班里的人吹嘘他在家多么威风,上哪吃饭都不要钱,自己在大学拿过好多次奖学金,高考后都是他挑学校,不是学校挑他,他说自己文武双全,智勇兼备,吹拉弹唱,样样都会,梁林他们对此感到;他简直就是在扯淡!
此时的新训大队营区里,已经有四百人左右了,营区里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打扫卫生,学习如何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还有学习各种军歌和革命歌曲。
正课时间,每个班里都会传出动人的歌声,“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别的班听到这个班的声音震耳欲聋,其班长便会要求班里的人更大声的唱:“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后者来势更凶,以至于这个班的每个成员都声嘶力竭,声音都跑了调,听上去更像:“端夹,就是你娘,端夹,就是你娘!”
梁林他们从《团结就是力量》唱到了《东方红,太阳升》,从毛爷爷时代的革命歌曲,唱过了几代伟人,最后学会了一首贯穿全年的部队流行歌曲,《钢要练》。
以后无论是开饭,还是拉歌,这首听着像是制作时没有五线谱、并时高时低突然又转弯打开嗓子的歌曲,成了必唱的一首。
这首歌的出现,使大多数人的嗓子哑了,导致部队喊口号的时候,1、2、3、4的4,只见人人都张嘴,却听不见声音。
没有训练的日子让班里变得有些懒散,梁林希望抓紧训练,减掉身上的肥肉,摆脱肥胖之苦。
刁腾一直渴望在班排长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操课前,他会压腿,扩胸,并让大家挨个摸他的肱二头肌:“怎么样,结实么?是不是很有弹性?”但每次的训练,仅仅是上床,抠被子。
刁腾的积极态度被浇了一头凉水,他说:“我的青春热火已经被熄灭,你们加油!”
被子在部队不再用来叠,叠,只是将它形成一个大体形状,要想把被子变成豆腐块,需要上到自己的铺上,盘腿而坐,手里拿一块木板,必要时,还需要拿一个喷壶,往被子上喷喷水,用木板抵住被子的一边,然后用手一点点抠、捏,将线条和框架捏出来。
梁林叠好的被子被窝瓜班长说成坦克,简直难看的要死。
窝瓜班长让梁林下床,自己脱了鞋,上了梁林的铺,教梁林叠被子。
“梁林,看好啊,首先,用你的木板,抵住被子的一边,用手,将被子的布,一点点使劲的往木板上摁,这样,才会定型,才能有线条,如果这样不行的话,就用水壶喷点水,嗯?水壶呢?”
“在阿星那,我去拿。”
“不用了,我有办法。”
窝瓜班长的办法就是往手上吐点口水,代替水,他用沾满吐沫的手在梁林的被子上来回蹂躏着,嘴里也不停歇,滔滔不绝的讲着抠被子的要领,那样子简直是陶醉了自我,让梁林有种想把他揪下来狠扇一耳光的冲动:“**用口水给我抠被子?还他妈让我睡么?你大爷!”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没有流露出来,并对窝瓜班长说:“谢谢班长,我会了,我自己来吧。”
安徽的武装部征兵待遇不错,他们这批兵,进班的时候,背上的背包大小是其他人的一倍半,他们的被子棉花充足,很厚,晚上光盖个被子就行,而别人,还需要加一个军大衣。
但被子厚这也有坏处,因为被子厚,抠不成豆腐块。
军人的内务最重要的就是被子,抠被子不是一个业余工作,而是一项硬性规定,你不能把被子随便叠,随便铺,更不能不叠,而且叠的话,就得是个豆腐块,所以在训练没有完全展开的时候,一天的时间,新兵们大多都用来抠被子,而拿着水壶往被子上喷水的人,也往往都是安徽的同胞们。
他们恨不得将里面的棉花撕掉一部分,这样被子就好叠了,可以免受为了一时的将被子叠好,而用水壶将被子喷湿,晚上睡觉做梦,都是梦见自己掉河里了。
梁林曾目睹过一名安徽战友在床上怎么也不能将被子叠成豆腐块,他先是拿水壶喷水,再抠,再捏,还是不行,最后他拧开水壶,一壶水倒在了被子上,结果被班长好一顿练,晚上睡觉时,他的被子放在暖气旁烤,他盖着两个军大衣,小声的问:“谁愿意跟我换被子,我可以加100块钱。”
虽然正式训练还没有开始,但来自河南的一股恐怖气息笼罩在了新训大队,因为窝瓜班长说:“等最后一批河南的新兵蛋子来了后,你们就要开始全面训练了,做好准备啊。”
他阴险狡诈的笑容让班里的人想把他拉到厕所暴打一顿,加上大饱一顿。
河南新兵来之前,梁林格外珍惜训练的日子,认真的看新闻,搞教育,学唱歌,抠被子,钟表的秒针在滴答滴答的运转,每响一声,似乎都在告诉他“河南的新兵要来了,你准备好训练了么?”
此时梁林被“训练”的未知恐惧吓到了,他忘记了几天前闲的蛋疼时抠被子的时候了,那时候他还想赶紧训练,以便能减肥。
梁林不知道自己的家人过得怎样,不知道吴珊是否还在等他,不知道她有没有跟别人暖昧,因为来到部队快十天了,也没见过电话长什么样子;
终于,最后一批兵,河南人,在鞭炮声中坐着大巴车,来了,他们的到来,解除了笼罩在新训大队的恐怖气氛,让部队直接进入到了恐怖现场。
每个班的标准人数,12人,加上班长班副,14人,而梁林,偏偏是10班最矮最胖的一人,有时梁林会感到自卑,认为自己严重影响了10班的整体形象。
训练开始了,运动量增大了,但饭菜还是萝卜系列,一瓶老干妈从班里的排头,传到排尾,基本上就没了。
新兵们头一次觉得老干妈是个好东西,它像一包毒品,让人容易上瘾。
十班经常会以各种形式的比赛,决定下一顿饭的时候,谁掏钱去买老干妈。
梁林依稀记得刚来部队第一天去军人服务社的时候,是窝瓜班长带着去的,当时每个人兜里揣着100到500块钱不等,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多年的猴子,服务社的门一开,代表着笼子的门被打开,然后大家蜂拥而入,差点将前台的桌子挤翻。
服务社的东西蛮多的,人更多,这让梁林觉得这里是整个军营中唯一的一处世外桃源,架子上摆着各种零食和生活用品,虽然价钱是外面商店的一倍半,但很多人还是热衷于将兜里的钱都花在这里,就像一些中国游客,明知道日本对祖国长达八年的侵略战争害死了上千万人,但还是愿意坐着飞机飞到日本看樱花一样。
架子上的一样东西让大家觉得似曾相识,但感觉又很陌生,单阳指着架子上的老干妈问:“这是啥东西?罐头么?”
阿星说:“嗯,看着像,我能看出来这是个玻璃罐头。”
刁腾说:“对,罐头上还帖了张老太太的照片。”
梁林说:“是不是山楂罐头?”
窝瓜班长说:“这是你们的干妈。”
几人问班长服务社怎么还卖这玩意,谁吃啊?
班长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班长没有说谎,第二天梁林他们真的知道老干妈是富有人群才吃的起的东西。
新兵们在部队第一次见到女人,是集体打预防针的时候。
在一间俱乐部,两名医生,一男一女,都是军官;男的三十多岁,女的也有二十七八的样子,短发,身材苗条,但这模样要是放到社会上并不属于美女级别的,可是在部队,她跟熊猫一样珍贵。
两名军医站在屋子的两头,队伍也排成了两队,但慢慢的,男军医那边没人了,人都去了女军医那里,男的很恼火,说:“我这也能扎针,往那跑啥啊!”
女军医被身前长长的队伍逗笑了,梁林觉得她应该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新训大队每天的训练都很单一,白天主要以军姿,队列为主,晚上看完新闻后,对梁林他们来说便是最痛苦的时候了,体能训练。
晚上8。30,窝瓜班长说:“先教会你们团结,全体都有,趴下!”
大家趴下后,再想起来就难了,梁林发达的上肢没有惧怕过任何力量训练,但俯卧撑这项基础的训练,却让所有人感到头疼和胸疼。
俯卧撑有很多种训练方法,班长喊一下,大家做一个,这是一练习;
班长喊1,大家胳膊弯曲,腰杆儿和腿要成一条直线,然后保持不动,班长喊2的时候,再起来,这是痛苦的二练习。
但这些,都不是他们最怕的。
他们最害怕的是,班长和副班长,拿出挂在报架上的解放军报,将它们撕成a4纸大小若干张,然后放在每人面前说:“谁的汗水把报纸浸透了,谁起立!”
然后“我去!”“妈买批!”“我草!”等抱怨声一片。
此训练方法被新兵们称之为‘意志’。
训练的多了,自然也有偷奸耍滑的,虽然每次体能训练时都被要求脱光膀子,但裤子不用脱,有些人就把毛裤秋裤都穿上,以便训练‘意志’的时候,出汗最快,起立最快,李康就是其中一个,经常把腿裹得跟柱子一样。
梁林突然想到了沈冬,“他这么爱偷懒的人,会不会想出了更加良策,对付这种训练呢?”梁林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也不知道沈冬的班长有没有因为他的莫西干头型而打他。
每晚的训练都是如此,强度不减,反而增加,这让每人的身体都吃不消,第二天吃萝卜丝的时候,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炊事班的班长以为他们伙食做得不好,导致新兵们绝食了。
于是炊事班班长给梁林他们开玩笑说:“是不是不好吃?要不我给你们加个菜,萝卜丁,怎么样?”
…………。
窝瓜班长给梁林他们说的“学会团结”,就体现在俯卧撑的二练习上,他喊1,所有人放下之后,如果有人腹部着地或者膝盖着地偷懒,他的2,便不会喊出口,这需要所有人坚持不破坏二练习的原则上,等着他喊出久违的2!
日子一天天过去,训练量也在一次次增加,人和人的差距,开始体现出来;
那时候大队给每个班发了一个训练标兵小牌牌,流动性的,谁训练好,就发给谁戴一天。刁腾佩戴小牌牌的次数超过班里所有人加在一起的次数,别的班的人看到刁腾会说:“这哥们体能肯定不错。”
当第二次看到的时候:“我草,还是他,毅力不错啊,肯定练过。”
第三次看到:“哥们,有没有什么捷径,或者什么秘籍,能告诉我么?”
第四次看到的时候,就有别的班长打歪主意了,想联合自己部队的军官,把刁腾调到他们班去。
为了避免刁腾这员大将的损失,窝瓜班长下一次发小牌牌的时候,发给了梁林,梁林往胸口上一戴,就是好几天,梁林还给阿星和单阳炫耀说:“怎么样?我俯卧撑虽然没你们做得多,但班长还是发现我是有潜力的,所以用这个东西鼓励我。”但梁林后来一想,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
日子在充实和紧张中度过,新兵们的思想时刻紧绷着,突然有一天,窝瓜班长板着脸说:“这个烟,以后要少抽啊。”
梁林跟阿星、步亚飞还有李康等其他的烟民,被班长没收了所有的烟,窝瓜班长的床头柜里,塞满了全国各地的香烟,他可以换着口味随便抽,虽然大家没有看见过,但梁林能想到窝瓜班长晚上一个人偷偷跑到厕所,拿出五六包不一样的烟陷入困惑:“抽哪个呢?”
李康听完梁林的推理说:“我…我的“南京”(烟)啊!“
这场没有香烟的战争,没有补给线,大家都没有货源,此时,他们就像断了粮的贫民。
部队有好多关于烟的传说,曾经有个战友把烟称作“军火”,他给家乡的兄弟打电话说:“我这没‘军火’了,给我送一点。”
部队的电话是有监控的,他的这句话,被通报到武警总部,命令下达之后,他百口难辩,被送上了军事法庭。
这个故事经常被窝瓜班长用来吓唬梁林他们:“给家人打电话的时候,注意点,别什么都说。”
梁林还听说有一位战友,烟瘾奇大,他把烟卷成半弯的形状藏在厕所坑位里的纸篓边圈里,每天晚上12点,偷偷来到厕所,点烟时,假装咳嗽一声,掩盖住打火机的声音。
这位哥们的做法实在令人佩服,但训练强度如此大的十班烟民们,无法坚持到12点不睡觉就为了抽一根烟,也无法睡到12点自然醒,所以几人冥思苦想,列出了很多办法,比如趁班长上哨的时候,偷偷从他柜子里拿一盒,或者用双倍的价钱,贿赂班长,再买回来;但最后办法被一一排除,排除到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众人叹口气,散了。
每天枯燥的生活,让单阳想家了,他从没离开过家,读高中的时候他们学校提供住宿,但他还是选择每天骑着山地车走读。
在极度劳累和思想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家的感觉,能让人感到温暖,但想家的感觉,还多了一份辛酸。
来部队不到一个月,单阳的思乡情绪已经开始蔓延,导致整个10班都陷入了这种气氛,他经常回忆道:“如果现在我还在家,可以到海边,看渔民出海打渔,可以吃海鲜火锅,如果是夏天的话,还可以在海滩看那些穿着比基尼的美女。”
单阳说完,嘴角一弯:“那该是多么舒服的事情啊,可谁知道我在这里天天训练吃苦,别说海鲜、螃蟹了,海带都没有!”
阿星也说:“我的马6现在该保养了,不知道我哥有没有忘记这事,别回去之后车报废了。”
阿星感叹着光阴似箭,“一个月以前,我还开着我的车,穿梭在石家庄的大街小巷,没想到一个月后,我就在这里饱受部队的折磨,部队,就是不对!”
梁林曾经也和阿星一样,希望穿梭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吃遍各种美食,体验各种地方的习俗,但他只有一辆电动小毛驴,它的速度及耐力,使梁林开不进石家庄的二环,因此梁林的梦想因为一辆电力不足的电动车而破灭。
单阳的思乡之情,像是一只发情期到来的狮子,每天家常家短的,将这种情绪强力施加在十班的每一位同志身上。
窝瓜班长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再这样下去,班里的战士都会变得没有精神,然后训练没有士气,到时候会被排长练的。
这晚,窝瓜班长找单阳到厕所的单间给他做思想工作,锁上门后,班长给单阳一支烟,毕竟士兵士气低落,发根烟,能聊的开,如果不抽烟,两人躲在厕所鬼鬼祟祟的,大眼瞪小眼,会很尴尬。
但是单阳不抽烟,谢绝了窝瓜班长递来的烟说:“班长,我不会抽烟。”
这让在外面小便的步亚飞听到了,于是,烟民们学到了一种新的蹭烟法。
10班对面的厕所单间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某战士因为生病、想家,或者不习惯部队生活等等各种原因,主动找班长或者班副,给他们汇报思想,于是,班长会带着他到厕所的一间坑里,锁上门,两人抽着烟,聊一聊各自的想法。
这样蹭烟的人多了,就憋坏了着急上厕所的人,四楼厕所有五个坑位,其中一个是坏的,里面放满了笤帚和拖把,只有四个能用,如果两个烟民都用此法,便占据了两个坑位,剩下的两个,怎么能满足两个排的士兵的需求呢?
果断的人,会下到三楼,去排泄体内的毒素,但懒人往往会死守在厕所某单间的门口,时不时往下望一眼(注:厕所的门下面有大约十公分的空隙)“咦,怎么两个人?在干嘛呢?”
于是,《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电影情节中的‘四脚兽’再一次在部队被传的沸沸扬扬,有时步亚飞想多抽根烟,便会装作特别低落的样子,班长和副班长同时找他谈心,三人出现在一个坑里,锁着门,班长班副给他做思想工作,三根烟同时升起烟雾,让厕所变得像着了火一样,而且‘六脚兽’的传说,也开始传遍各个新训中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