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湖边长椅上是一对青年男女,都低着头,其中一个稍稍向外移动身躯,好像恋爱到了尽头。
西子从远处追来,满脸汗水,说:“梅,听说你请了半个月的假期,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在家休息,调节一下心情。”
“听说人力部不批,还是周局长说的情呢。”
西子总喜欢把正常的事惯以不正常的理由,犹如人与人之间惯以设置的屏障,真正的面貌全躲在屏障后面。
我不说话,一动不动地望着湖水,仿佛要一口气吐尽心中的惆怅和内敛。我请假,不过想逃遁现实中的那种近逼,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不是没有理由,为什么要别人来说情?忽然想起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陆海波劝我留下的那番话:“姐,你何必请假,不去理会自然就没事了,还是不要请假吧,也好陪我说话……”
就因为陪你说话,我放弃请假?谁是谁的谁呀!见我不答应,他竟然骂我没良心,接着他说:“既然请假了,就去看海吧,海能装下一切心情。”
我说:“我很喜欢海,也知道它能装下我的一切心情,可是我哪儿也不想去。”
“那你在家抽空给我发个信息,好吗?”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再说我也有事求他,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帮我逃离,至少在心情上帮我逃离现实的禁锢和羁绊。此外,在我看来,同类之间的帮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必讲究那些原因、理由和条件,陆海波也必定那么认为,因此答应他,用不咸不淡的话语,他竟抱着满怀的希望。
玄武湖畔的林阴小径,是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每日的过往,一路洒落无数排遣不了的情愫。其实人的一生,犹如花开花落的四季轮回。一生的过往,无不似落花入尘,似水无痕。
西子是没有忧愁的,因为她洒脱地迎合世俗,不厌其烦地追逐功利。
她随便到可以跟任何一个热情相邀的男子欢笑于觥筹之间,哪怕只为节省一顿饭钱,她真的很适合入世。
而我,却适合出世,我总幻想自己透明的灵魂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迷失,迷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好让幽深的街巷给自己的心变得更加空旷寂寥,无奈但足以让自己独享寂寞和孤独。
这样的两个人,完全离心离德,竟然也有吐诉衷肠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说不清,就像花草与荆棘依偎在一起,同样说不清。
因为和西子的交谈,直至暮色四合,我才漫步般走进居住的小区。这时,一辆黑色奔驰轿车突然迎面驶来,带有警灯的自控大门缓缓打开,为驶出的轿车,并非为我,早就熟悉的值班警卫也是只看车子,不看我。
可是,我已经侧身从边缘让道,车子还是朝着我的方向直开而来。
宁城这所独一无二的繁华小区,除却我这样的小女子以外,据说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的父亲在退职之前,曾经一度辉煌为某省分管经济发展的政界要员,哥哥如今也是某省主管政法的负责人,自然都属于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能住进这样的小区,无疑是沐浴他们的光泽。
可是我主动让道,并非因为他们有头有脸,只因为讨厌车主的跋扈和嚣张,车子驶入小区的大门,好像驶入他们家的后花园,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让我更为想不到的是,眼前的轿车竟然堵着我的去路停了下来。这样的无理和霸道实在少见,你尽管横行,我可以避让,但不可以故意为难,特别是对一个孑身晚归的女子。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车门已经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满脸堆笑,从车上跳下来,说:“梅子,吓着了吧?放心,回去我就把这个混蛋司机给开了。”
原来是高明远,宁城惠都投资公司的老总、父亲的干儿子、哥哥的挚交,与我算是青梅竹马,喊了多年的明远哥,却比亲哥哥多了几分关爱和呵护。
“哦!竟是你,你好像不是住在这里的?为什么跑到这里飞扬跋扈?难道就为显摆你的新车吗?”
高明远笑着低声说:“到你家串门呢,你上次说的西藏地界的那种藏文经书买到了,就放在你的书桌上,但不知可是你想要的那一种……”
“我只是从书本上看到,随便说说而已,你竟跑去西藏买来……”
“只要你喜欢,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下来……”
一阵车子的喇叭声淹没了高明远后面的话语。因为他的车堵住大门,门里门外瞬间塞了十几辆车子,认识的人干脆下来和他打招呼。他急忙改口说:“赶快回家去,梅子,今后下班要早些回来,不然,我按钟点去单位接你。”
“你管我呢!”
丢给高明远这么一句话,绕过草地,顺着阶梯拾级而上。我完全可以乘电梯,用不着徒步辛苦。可是,我宁愿一个人徒步辛苦,避开匆忙的人群,而不愿意乘坐拥挤的电梯,我讨厌喧嚣与浮浅,更讨厌浪费心力去揣摩他人的微笑。很多时候,我会用做的,而非说的。
楼梯层层蔓延,真希望一直走下去,走到空旷无人的楼顶,立在楼顶看脚下人头攒动的绝世与超然。但在没到达楼顶之前,高明远的车子始终映入眼帘,他站在楼下的空地上,好像也在看我。
高明远自花季那年想要许婚被拒绝之后,便一直在耐心等我。
可是,我总觉得他始终无法走进我的世界,就像我永远无法走进他的世界一样。
我一度把这种情形归结为灵魂之间的隔膜,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改变。
此外,我还很难接受高明远的霸道和为所欲为,他身为惠都投资公司的老总,拥有数亿资产,因为金钱的关系,有人甘愿为他卖力,有人甚至甘愿为他卖命,以致他做事总让人觉得有些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