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寂静年代（七）

2016-04-11 作者： 渔歌

第28章 寂静年代（七）

是杨志军找到方候淳的。

他刚找到方候淳那会，后者正在一处厂房之内，干完了一个上午的工作，两眼迷离，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卧在床榻上，好像丢了魂一般。杨志军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地上拿玻璃珠玩，差一点——杨志军差一点就没能止住那小女孩拿起玻璃珠往嘴里塞。

大概是杨志军的声音提醒了方候淳，他在床榻上缓缓地坐起来，看到来者，一开始似乎认不出对方身份，呆了半晌，才突然间想起，慌乱地站起来，结果冒冒失失地把一边的烧水壶给碰倒了，砰的一声巨响，水漫金山，小女娃趴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方候淳急急忙忙地弯腰下去，像要把水壶捡起来，刚弯下腰便顿了顿，又回神去抱孩子。

“孩子我来吧。”杨志军伸出手说。

“哦哦……好！”方候淳有点手足无措，他呆了一会，又说，“好，那谢谢你……谢谢你。”

杨志军把孩子抱起来，无言地面对他。看他还站着，又问了一句：“你还不把这里收拾一下？”

“啊？对对对，你说得对！收拾一下，收拾……”方候淳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时候我应该，应该找个拖把！对，找个拖把……”

杨志军把孩子接过来抱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同志，我看我还是在外面等着吧，等你弄完了再说。”

他迈着军人稳健的步伐，推开门走了出去。

方候淳花了一段时间才整理完自己的情绪，他从房间里深吸口气，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杨志军还在外头站着。

“杨……”他开了开口，突然间不知道要叫什么。

“我叫志军，杨志军。叫我杨同志就好。”对方说。

方候淳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杨同志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不是我要来找你的，是叶同志让我来找你回去的。”

姓叶的同志，方候淳不用猜便知道是谁，好不容易点燃的情绪一瞬间有点低落，他摇摇头说：“杨同志，请回吧，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方候淳从他手上抱过了孩子，转身就要走进屋里去。

“方同志！”杨志军喊了一声，“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方候淳顿了顿，他没转身，但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孩子在他怀里卖力蹬腿，爬到他的肩头上来，好奇的大眼睛瞪着这个身穿军服的不速之客。

“什么问题？”

“据我所知，你妻子张莲洁已经走了。”说到“张莲洁”的时候，方候淳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动了一下，好像杨志军一个不小心，牵动了他身体内的一根弦。

“你是要在这个破旧的屋子里呆一辈子呢？到老死的时候都只有你女儿前来看望你一眼，还是说你要跟我离开，就此告别过去，重新来过？”

杨志军看不到方候淳的表情，他继而说：“方同志你好好想想吧，我在门卫处等你，两个钟头后我会离开。”

他说着，很快转身走了。方候淳背对着对方，只有小女孩惊奇的发现，她的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老泪纵横，抑制不住地浑身颤动。

跟杨志军回到的地方已经不是之前东方红二号的研制之地，也不是空间技术研究院的地方，而是兰州实验数据中心。

一开始的时候，方候淳还不能够完全释放自我，一个人在苦海里面遨游。每一天除了工作，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同事朋友。他每每想起自己相处六年的妻子，竟然就这样抱着孩子离开家庭，在不知不觉中从人海里消失，便总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这种痛彻心扉是由内到外的，从胸口处席卷全身，寸寸断裂。在每个失眠的晚上，他几乎只能咬牙坚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