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姨娘颔首,“是,十多年前婢妾一直生活在南境,后来追随了宁老爷,辗转入京,婢妾一直在宁家,从未离开过。宁家老爷主母,都是知道的。”
她不是她。
多么明显的事实,其实不用问,他心里也应该十分清楚。雪娘死了,死在他的怀里。十年前就十分清楚的事实,如今还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可是……他又抬眼看着苏姨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两个不相干的人,能肖似到这种程度?
“王爷今日来,是有什么吩咐?”苏姨娘微微抬了些头,轻缓问道。
睿王爷哦了一声,看到她的脸,他震惊之中险些将正事儿都给忘了。
“我来,乃是奉密令,接你……”
入宫两字,就在他唇齿间打转,他却硬是艰难的吐不出来。不是已经知道了她不是雪娘了么?不是已经不再抱有幻想了么?这两个字,怎么还是那么不甘,那么不愿吐口?
睿王爷清楚,他一旦说出来,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先不提,”睿王爷吃力的轻笑道,“你如今的日子过得还好么?自在么?”
苏姨娘垂眸轻笑,“王爷是作为什么人,来问婢妾这样的问题呢?”
她恭敬而知礼。彬彬有礼的叫人开口都觉冒犯。是了,他如今是王爷,她是宁家妾,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来问她这样的问题呢?
“你与我一位故人,很像,很像很像。如今权当彼此是旧交故友吧。我以一个朋友的立场来问你,可好?”睿王爷将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很温柔,神态柔和又缱绻。
苏姨娘颔首道:“婢妾是随遇而安的人,身在何处都不会不自在。只要内心里自在了,外头这些俗事又如何能叫人不自在呢?”
她的表情十分淡泊,叫人一点都不觉得她的话矫情。她的语气都透出自在洒脱来。
睿王爷看着她,一瞬间竟无比的心驰神往。
他在心爱的人被害死怀中之后,还苦苦支撑,留在京城十余年,可心中早已经厌倦了这一切,早已经想要摆脱,他也想去追寻那自在的没有束缚的生活。
“不想看看名山大川,不想看看外头的风景么?去漠北看日落,去南境看小桥流水,芭蕉夜雨?这宁家小小的后宅,困顿着心,再怎么自在,也不如潇洒走天下吧?”睿王爷不知道自己这话算不算是邀约,话音落地,他心中倒是格外的紧张了起来。
只要她点头,只要她说一个想字。
他觉得,自己一定,一定会不顾一切,不顾圣上密令,就这么抛下一切带她走。她不认识他也好,不记得他也好。
他们的人生还有时间,可以重新认识,可以重新来过。再也不要相隔生死,再也不要苦苦支撑。去完成很早很早以前,他们一起向往,一起憧憬的生活。
苏姨娘却只是缓缓抬头,安静的看着睿王爷。
睿王爷心中的急切,甚至透过目光都露了出来,“你喜欢那样的生活么?”
只要她说喜欢!只要她点头!
睿王爷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苏姨娘轻叹一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王爷,今日前来,究竟所谓何事啊?”
恍如一盆冷水,兜头破了下来。她的目光和表情都太过冷静,冷静的不给人留一丝遐想的余地。
“我……”
“王爷是奉圣命所来,如今顾左右而言他,是想要违抗圣命么?”苏姨娘缓缓摇了摇头,“可王爷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像王爷这般任性而为的?”
任性而为么?睿王爷微微皱起眉头。
苏姨娘从椅子上起身,“您这些话,恐怕都不是想要对婢妾所说,而是想要对那位再也见不到的人所说吧?便是两个人五官容貌何其相似,可不同的出身不同的阅历,决定了两个人性情必然是不同的。王爷心中已经有那人的形象,便是婢妾再怎么肖似,也不是她。日后王爷看清楚了婢妾,只怕会更加痛苦。”
她这番话说的冷静又淡然。
睿王爷却听得浑身一震,看向她的目光不由从缱绻里生出几分敬佩来。
一个宁家的妾室,在面对当朝王爷,还能这般冷静从容,没有被垂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多么难能可贵!他不由更加坚信,便是日后深入了解之后,他也绝不会讨厌她。
至于痛苦……十年前,他已是最痛,在那之后,再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了。
睿王爷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如今宁春草已被圣上召入宫中,圣上密令我带娘子入宫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