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凯瑟王子顺利跨越边境,赫梯全线撤军,这场突袭总共历时八昼夜。最辛苦的莫过于直属骑兵团,饮食不下马,不眠不休连续转战,数百人死,近千人伤,等到终于回归安全地,无论人员还是马匹都已筋疲力尽!现在,就连王子都已经到了闭眼即能睡着的地步!
他当即下令原地休整,由守备官副将阿蒙泰调派人手,负责整理遗体、救治伤员,木法萨忙着服侍王子,在搭好的帐篷里安顿休息,布赫及十二勇士等未参战将官则负责主持营地警戒,一切安排妥当后,王子甚至顾不得洗去满身血渍风尘,就守着沉睡中的爱人一同进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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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罗是在骑兵团回归后的第二天清晨才彻底醒来,睁开眼,就看到满身狼藉的爱人正睡得香甜。她伸手抚摸王子睡脸,眼泪无声滴落,看得出他有多么疲惫,可这究竟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经受这般凶险和辛苦?若是万一遭遇不测……她不敢再想了,更不忍再看,害怕吵醒他,轻轻起身走出营帐。
阳光普照大地,入耳却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整个营地都在沉睡,骑兵团征战的勇士们,已经累到来不及钻进帐篷,就纷纷席地睡着。此刻数千人横七竖八铺满大地,那沉寂而壮观的景象,实在让迦罗心房颤抖。茫然游走营地,她看到了尸布卷裹的阵亡者遗体,经过整理,一具又一具整齐排开,一如走进拥挤墓园,铺了满地;另一片地方有军医忙碌穿梭,过千的伤者,放眼一望,铺的盖的都是血……
有什么言语能形容这一刻迦罗经受的心灵冲击?这么多的人,深入险地劳碌奔波,死伤无数,所有的一切只为她!可她是谁?她明明是一个根本就不该出现的人啊!平生第一次,她懂了什么叫无地自容!她真的无颜去面对这一切啊,相比之下,一死了之或许还是更轻松的选择。
无声恸哭,几乎击垮了全部的精神,心房颤痛中,她听到凯伊轻声呼唤:“阿丽娜……”
抬起头,布赫还有十二勇士都围拢过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复杂而激动。凯伊来到身边,低声道:“听说你是被人用了睡药,现在好些了吗?我已经命人去烧洗澡水,等下好好梳洗一番,这段旅程一定累坏了吧,想吃什么,我这就……”
迦罗拼命摇头不让她再说,眼泪肆虐横流,她受不了了:“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想欠债啊!我该拿什么去还?”
性急的大个子森普第一个冲上来:“什么还不还?阿丽娜!你平安归来才比什么都重要啊!”
布赫接口道:“没错!如果真要说什么亏欠奉还,那么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没能来的大姐,我们都亏欠你救命之恩,如果不这样做,才真要一生不得安心。”
夏尔穆笑了:“合琪娜……不,阿丽娜,你不是曾经说过吗,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做出选择,这就是我们的选择!”
迦罗听不下去,拼命摇头:“就算你们愿意,其他人呢?看看这里吧,成千上万的士兵,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叙利亚一场噩梦只为让一个人回来,结果却是多少人再也回不了家?又有多少人……要因此变成终身残废,即使回去了也无力再供养家人?这样的回归……我……还不如让我死了干净!”
看她恸哭到不能自已,凯伊的眼神黯淡下去:“阿丽娜,你还不明白吗?你越是不愿让人为你舍命,就越是有人会甘愿为你而死,人心……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
迦罗再度激动起来:“不!不要说什么甘愿,士兵会甘愿去死吗?他们葬送人生,不过是因为一道命令!为国为家可以为任何理由,但怎么可以为了我?”
“自古以来,战死伤残的军人要多少也有,但是除了至亲家人,还从来没有谁会这样为他们痛哭流泪。”
不知何时,三猛将已转醒来到身边,亚比斯说:“‘无论何时,不可丢弃同胞!’,阿丽娜,你可曾想过这句话震动了多少人心?米坦尼远征,多少死难者是因此才得以魂归故土,又有多少人是在必死之地,只因有不舍弃的同伴才得以活着回来?无论是对得救的还是救人的,这都像一场洗礼。同生同死同进退!一句不舍弃让军心空前凝聚,那是从前不曾有任何一道军法守则能够办到的事!”
费因斯洛冷哼道:“说一句僭越的言辞,在我看来,大多数战争的理由,恐怕都没有这次来得更充分!你是阿丽娜,是神明厚赐给帝国的守护化身,这不仅仅只是我们这几个人的信念,而是王子直属军团所有将士的信念!阿丽娜,你知道吗?‘敬畏天神、爱你的妻子,活着回来’,所谓人生最简单的三件事,当王子殿下将它变成军团信条,非但没有因此培养出怕死的懦夫,反而得到比从前更勇猛的战士!你说的没错,英勇无畏只能是对自己提出的要求,当‘不让别人轻易流血’同时变成一种义务,凝聚人心,才成为铸就最强大力量的源头。”
木法萨也插口说:“阿丽娜,你要知道,能让人们深信不疑的信念,从来不会只因主上的一句话而成就,而是经过一次又一次无可争议的事实带来的结果。”
所有人中,只有裘德一言不发,他只是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是啊,她回来了!那还需要再说什么呢?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安心?
他在看着迦罗,凯伊却在看着他,多么温柔的眼神啊,可是……他却已注定不会再投注给第二个人。说不出心头难以承受的颤痛,凯伊怕自己哭出来,转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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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罗也想逃的,却注定落空。一只大手横里抱住她——王子也醒了!他看到了听到了却什么也不想说,直接带上马背:“跟我走!”
茂密山林回转,不知跑出多远,耳边渐起潺潺流水声,一道山泉乍现眼前。
王子在笑:“来时路上发现的,漂亮吗?”
真是美极了,鸟鸣清丽,山林空幽,一道水流顺山势而下,清澈的水潭更能一眼看到潭底五颜六色游戏的鱼。他抱她下马,直接跳进泉水中。脱去铠甲衣衫,随后又毫不客气剥掉她依然穿戴的埃及衣裙,分明是厌恶的远远扔开。
“等等……我……”
“嘘……”
他不让她说话,直接拉进水流,用最快的速度冲刷掉满身污沼,便火辣辣侵袭上身。狂吻热烈,近两百个日夜积攒的相思一朝释放,几乎能将人烧灼融化。迦罗原本还没有从心房颤痛的悲伤中回缓过来,她想说什么,他却不容她思考。
大脑就此停转,在激情悱恻的缠绵中,除了被他掀起阵阵呻吟,她已经无力再顾及其他!一次又一次,从水里到岸边,日头在林木间变幻光影,他却不肯停下来。直到吻痕遍布全身,直到耗尽最后一分体能,他才从马背行囊里翻出干净斗篷铺上岩石,心满意足抱着她,相拥而卧。
王子抚摸腰肋间留下的箭伤疤痕,在耳边厮磨:“傻瓜,你承不承认自己是个大傻瓜?”
她却说:“会比你更傻吗?五万大军在等着你,你却……”
“疯狂吗?”
王子笑了,轻拂她的面颊:“我承认,放在两年前,我的确是没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因为国与国之间,有太多的利益因素需要权衡。可是……两年时间,已经改变了很多事,我变了,你也变了,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会随时随地被吓到尖叫的姑娘吗?”
他摇摇头,眼神变得迷离:“不!我们都变了,刚刚在营地我看得清楚,不要怀疑你听到的,这都是事实!你实在改变了很多人和事,有些改变甚至已不是改变而是颠覆,可是……我却并不认为这些变化有什么不好。”
迦罗惶恐难安:“有什么不好?你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凭空带来的搅扰纷争正在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不可收拾,就像发酵一样,因我而死的人越来越多,因我而起的祸患也越来越大,我就是面团里的酵母,除非拿掉我,否则又怎能让祸患停止膨胀。”
王子匪夷所思:“你怎能这样形容自己?你不相信我吗?”
他骤然激动起来:“应该我来解决的问题就交给我!不要再怀疑,不要再说什么不该出现!你可知道……你不肯倚靠我,就这样自作主张转身而走才是最让我伤心的事!男人是天,你怎能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你不相信这个天?!”
迦罗哭了,他用舌尖舔去眼泪,喃喃道:“我宁愿你就做一个傻女人,不要再胡思乱想,不要再去整天操心那些你不该操心的事!我只要你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女人!就把一切都交给我!听懂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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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营地已是日暮黄昏,王子翻出马背上的干净衣物,笑说:“野地行军,只能委屈你先穿凯伊的了,等回程经过阿拉拉赫再好好打扮。”
迦罗不吭声,她对这些本就不在意,只是‘回程’的字眼触动敏感神经。回去?重回哈图萨斯?一股莫名的恐慌爬上心头,她忽然想起王子寝宫里那石门的秘密,因此满身战栗。迦罗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几乎是本能的想逃避那个叫哈图萨斯的地方!
王子注意到她的沉默,却什么也没说。他能说什么呢?正因为爱他,正因为她为他想得太多,才会有这么多的顾虑和担心。有的时候,他真希望她就做一个傻女人,多一些自私和任性,哪怕是不讲道理都行,就把他当作王子,尽力为自己争取幸福,至少……也能让他抛却恐慌,不必每天担心她何时就会离他远去。
抱紧她在耳鬓厮磨,王子尽情享受失而复得的惬意和满足,迎着天边绚烂彩霞,他在心中默祷神明,但愿这一生,再也不要重温这种千里追寻的折磨,他已经受够了,他不要失去她,永远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