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视线掠过芮姬,对寒子誉道:“云昌一别,寒兄当日所托,墨如今也可完璧归赵了。”
寒子誉微怔,片刻后才道:“将军怕是误会了……”。
苏墨垂睫专心撇着茶沫,似是并不打算接话。
我正纳闷着,却见芮姬盈盈拜倒在寒子誉面前,粉面含羞,语气却含着一股坚毅:“妾自知身份低微,本不该有非分之想,但公子之恩,妾无以为报,只愿做牛做马侍奉在公子左右。”
寒子誉浅蹙眉头,清泠泠的眸子看着芮姬,语气透着淡漠:“姬的心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乃一介浮萍之身,恐不能达姬所愿。”
芮姬目光轻颤,唇瓣微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寒子誉打断,较之前的淡漠更多了一分冰冷:“在下虽为医者,却从不滥施恩惠,救你是因为你肖像在下一位故人,在下并非不忍姬受苦而是不忍在下的故人受苦。”
一番话,便是我一个局外人都不免感到寒凉,芮姬紧咬着下唇,虽极力克制着眸中的泪水,却抑制不了颤动的双肩,这样倔强的表情看在眼里,连我都有一丝心疼。
本以为苏墨会为芮姬解围,他却支着额角淡淡看着,瞥到我的视线,薄唇一弯,竟是朝我笑了一下。我瞧着芮姬极力的忍耐如同风中打颤的弱柳,而座上的两位明显没有任何意动,忍不住起身,对着寒子誉作出钦佩的样子道:“素问寒大夫仁心仁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又转而扶起芮姬,言辞恳恳:“寒大夫行善不计回报,你若真想报答,不若成全寒大夫这一善名。”
苏墨眉梢轻挑,嘴角含着三分笑意,在一边围观的很是惬意。寒子誉眸光微转,对我颔首一礼,淡道:“夫人过誉。”这倒是个会顺杆子往上爬的。
末了,我告了一声退,带芮姬歇去了另一间客舍。
刚坐定,芮姬终究没有忍住,泪水自美眸中打着转儿扑簌簌落下,身边的丫头想去劝慰却又不知如何做法,十分不知所措。我轻叹一声,甚是苦口婆心道:“你这丫头,还不赶快给你主子擦泪,瞧她哭花了妆,再被寒大夫看到,更是要庆幸自己拒绝得十分明智呢。”
芮姬闻言,也不等自己的丫鬟掏出帕子,立时止住了哭泣,又稍稍平复了心神,向我欠身道:“谢夫人帮妾解围。”
我皱了皱眉,十分不解:“是苏墨让你这么做的?”
芮姬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将军曾许诺妾一次机会,倘若寒公子有意,便成全妾的心愿。”
我看了眼芮姬红肿的眼中难掩的情伤,心下很不以为然,不禁问道:“苏墨会容忍你心中惦念别的男人?”看府中的情形,芮姬明明是受宠的样子,可今日这番实在让人摸不清头脑。
芮姬顿了顿,思量几息后才道:“妾本是云昌国的舞伶,因得罪一位权贵,险些被发配军中为妓,若非寒公子托将军向那位权贵要了妾,妾断然活不到今日。蒙将军垂怜,许了妾的心愿,便只在府中担了妾室的名分,待有朝一日能向寒公子表明心迹。”
我啧叹一声,苏墨竟也颇有君子之风。但甫一思及他那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之态,又觉得他定然没有芮姬说的这么心善。
苏墨那厢与寒子誉叙了半响话,很快就结束了,寒子誉答应两日后去丞相府为叶夫人诊治旧疾。
我看着寒子誉出尘绝世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苏墨踱步到我身后,随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挨近道:“不介意的话,小雪可否说说这感叹从何而来?”
我想了想,道:“初次见面原以为是个温柔体贴的好郎君,却原来是个冷情冷性的柳下惠。”
苏墨“啧”了一声,疑问道:“柳下惠如何冷情冷性了?”
我瞥了他一眼,淡道:“柳下惠坐怀不乱,不是性冷淡是什么?”
“……”
正事办完,苏墨又去拜会了怀远方丈,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半个山头被夕阳染上一层金橘色才慢悠悠打道回府。
对于苏墨不允许我先行回府,毫无商量余地的留我平白陪他耗了一个下午的宝贵时光,我心中很是不满。我把眉头深深皱起,嘴巴高高翘起,决定让他知道我很不喜欢这种家长式的手段。
苏墨不负我望,笑着问:“谁人惹小雪不快了?”
我粗粗哼了一声,翠翘立马道:“小姐都皱了一个下午的眉头了,都快磨坏好几层皮了。”
诚然,翠翘的话夸张了一点。我轻斥道:“莫胡说,只磨坏了一层而已。”
苏墨挑眉,我清咳一声,严肃道:“既然我们已是夫妻,就应该彼此尊重,你不该无故禁锢我的人身自由。”
苏墨神情散淡,睇我一眼:“你是说我不该拦你回府,还是不该拦你去街上溜达?”
我瞪眼:“你偷听我们说话。”诚然,我的确和翠翘偷偷商量借着提前回府的机会上街溜达几圈来着。
苏墨弯了弯嘴角:“用不着偷听,先不说有前科在,你那点心思都摆在脸上呢。”
我心道一声果然,微怒道:“那你昨天为何明知我的意思还同意芮姬过来?”纵使发生的事与我原先的担忧大相径庭,但芮姬还是因为寒子誉的当众拒绝受到了难以平复的情伤。
苏墨不答反问:“你为何不希望芮姬过来?”
我一愣,阻止芮姬自然是不希望她受到苏墨的惩罚,这样的想法自然而然,就像知道自己的同学会因为做某件错事受到老师的责罚,即使不相熟也会给她善意的提醒一样。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亲朋好友,心里一片空荡荡的,思绪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苏墨的问题。反正苏墨本就知晓芮姬和寒子誉的关系,我便将芮姬瞒着我,和寒子誉在亭中相会的事说了,末了道:“我是怕你……怕你发现了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就不好了。”
苏墨原本神情淡淡的听着,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偏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冲动的事?”他的唇角缓缓弯起,笑意冉冉:“我倒希望自己还有那个心情去做些冲动的事。”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话,却好似含着淡淡的嘲讽之意,未等我细细体味,苏墨又道:“四年前我奉旨护送出使云昌国的使团,有日国宴上芮姬献舞出了差池,原要发配为妓,次日却有人上门托我救她,令我惊奇的是那人居然是人称妙手圣医的寒子誉,我便应了他的请托,将芮姬带回府里做了我名义上的妾室。”我心中腹诽,恐怕不止是名义上的姬妾,上次换朝服可是在芮姬的屋里呢。
“我派人打探过芮姬的底细,大概是得罪了宫中的一位贵人,在她献舞时故意做了手脚,至于寒子誉为何救她我却不知,也许真如他今日所说,是芮姬肖像他的故人罢。”
我纳闷道:“你和他素不相识,他为什么找你帮忙?”
苏墨懒懒一笑,淡道:“他眼光也算长远,想要芮姬无后顾之忧,我确是最好的选择。他之所以笃定我会答应,是因为几乎没有人会拒绝他的医术,而这于我又只是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