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看来西凛人难以降服,既然城中已经有过这样的先例……末将斗胆,还望皇上早下决断。”未等我思考出个所以然,一旁的孙将军已然沉声出言。
“你的意思是,要朕下令杀了他们?”很快琢磨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我连忙眸光一转,注目于他。
“回皇上,末将知道皇上宽厚仁德。”孙将军郑重其事地抱了抱拳,随即抬头注视着我,“但他们毕竟是敌人,何况此番俘获,人数众多,留在城内,若不能为我军所用,那么既是耗费口粮,又会埋藏隐患。”
一席话,有理有据,中肯客观。
可是,两千多条人命啊……难道就要我的一声令下中,魂飞魄散?
“皇上……”年饶突然出声唤道,令我抬眼目睹了他和孙将军交换眼神的一幕,“请皇上圣裁!”
两人齐齐屈膝抱拳,只等我作出决定。
见此情景,我不由得陷入了天人交战。
直到我的目光,定格在年饶手臂上缠着的一条染血白布上。
这伤,毋庸置疑,正是西凛人的“杰作”。
在这座持续着战斗号角的沐须城内,有无数的我朝将士和他一样——也许,他们曾被西凛人用长枪挑破铠甲,又或者,他们已被西凛人以刀剑割破皮肉。
这些,还算是幸运的。
试问,有多少默默无闻的战士,已在西凛人的攻击下断筋折骨,甚至血流成河、战死沙场?
是的,我脚下踏着的土地,是战场,我眼前面对的局面,是战争。
此情此景下,我所看到的已不再是普通的生命。
任何人与自己都只可能是两种关系:敌人或战友。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只能牢牢地记着这句话了。
“传朕口谕……”痛定思痛,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复杂地闭了闭眼,“但凡不愿投降者,即刻处死。”
话音落下,我仿佛听到了心脏颤动的声音。
然而,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悲天悯人,因为驻守在南城门的两万凛军中,有相当一部分已成功从我军的突击、围剿中逃脱。
换言之,他们必然业已与大部队汇合,将我方援军抵达的消息传达给了上级。因此,我必须争分夺秒,以最快的速度将城内的百姓们变作我们的战力。
这天午时,日头正盛,全城能够自由行动的民众却被召集到了城中最大的广场上。
将一柄宝剑垂直搁置在地面上,我双手把着剑柄,昂首挺胸地站立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上,静静地俯瞰着议论纷纷的芸芸众生。
那一张张陌生的容颜,此刻正写着茫然、诧异、忐忑……而我所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把这些表情都变为愤慨与坚毅。
我正这么思忖着,立在身侧的年饶向前跨了两步,中气十足地喊出了两个字:“肃静!”
台下很快安静下来,人们不解地望着台上的大将军,都不知这当权者缘何突然将大伙儿聚集在一块儿。
“本将乃镇守沐须城的主将——年饶,而我身边这位……”年饶朗声说着,不紧不慢地伸出右臂,示意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到我的身上,“是我们南浮的国君——寰帝!”
话音落下,场上忽然鸦雀无声。
所有人脸上的疑惑之色皆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目瞪口呆。
“皇……皇上……”
我似乎听到了百姓们难以置信的自言自语,紧接着,我就看到近处有人怔怔地陷了下去。
两个,八个,十几个……屈膝下跪的人接二连三,越来越多,渐渐呈现出排山倒海之势。
不久,视野中的人们就跪成了一大片。他们有的埋首无言,有的双肩抖动,有的干脆情难自禁地哭出了声响。
“皇上……是皇上……”
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喃喃自语着,语气却已不似方才。
震惊,感动,惭愧……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巨大变故的冲击下重获新生,突破心灵的闸门,以不可阻挡之势倾泻而出。
一国之君舍身而来的义举,让他们在大义的光环下看清了自身的怯懦,又在死亡的阴霾中找到了生存的希望。
所以,他们跪地不起,他们痛哭流涕。
“是朕——”我平复了眉宇间的起伏,抬高了下巴,扬声开口。
场内霎时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我暗自吐息,神色凛然道:“朕来到这里……与大家,共同进退!”
说罢,我便瞧见近处的一些百姓忍不住掩面而泣,口中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呜……皇上……皇上啊……”
我想,他们是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