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定睛看去,却见来人正邓家的三将军,邓波!
那邓波没有理会那小厮的挤眉弄眼,上来便向吴卫点了下头,同时拉住陆鸿的手臂,带着歉意说道:“你来的不巧,原本老头子派我在巷口接的,谁知方才尿急,又折回来方便,竟将接你的事情误了。”这两人年纪相差不多,也颇为投缘,因此说话间没甚么假模假式的顾忌讲究。
那小厮见他们宾主之间见面,既不见礼也不答谢客套,已经是十分鄙夷,这时听他说得粗俗不堪,更加大皱眉头,却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将人往院子里引。
陆鸿一面走一面笑道:“倒教老大人费心了,你也受累,何必如此多礼?”他摸不准这地方的深浅,也不好在外面点出邓老帅的身份,因此只用“老大人”代称。
邓波道:“哪里的话,应该的!家父已经到了。”
陆鸿吃了一惊,“哎呦”一声叫道:“老大人怎么先来了!”说着加紧几步,便往小厮指点的厢院中赶。他特意提前了两刻,就是打算先到一步,不敢失了礼数,谁知邓家人竟已早早到了。
不多时进了厢院,只见这小院之中梅花掩映,别致动人,耳听得不知从何处流传来的潺潺水声,更添一番意境。那小厮送至此处便止步不前,等几人进了院子,便告罪一声,退了回去。
这院中只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大的约莫是约会集众之地,小的开间进深只有不及五尺宽,离大屋有二丈远,门前挂了块竹牌,上面用朱笔写了个“清”字,就是厕所了。
邓波领着陆鸿、吴卫、小金子,径直推开了大屋的房门,众人只觉一阵暖意从门洞之中涌来,与室外仿佛两重天地。
陆鸿在外脱了军靴,换上一双特别供应的软布足套--这是预防客人脚臭尴尬的--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只见地塌上一张长几,几侧一片一丈见方的空榻,约莫是歌舞表演用的。邓锦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地坐在长几上首,大哥邓澜、二哥邓湛兄弟各在右首陪坐。
他走上前向邓锦深深一拜,说道:“鸿何德何能,敢劳将军相候,真正万死!”吴卫和小金子也在身后跪拜下来。邓澜、邓湛连忙起身,三兄弟各扶一个,将三人搀起。
大哥邓澜冲着陆鸿责备道:“陆兄弟,这又不是在军中阵前,何必行如此大礼!”他是家中长子,又深有家风,因此代父说话,倒也不算僭越。
果然邓老帅也开口道:“老大说的是,咱们当兵的虽然马革裹尸,却不能学文人那般,成天挂个‘死’字在嘴边。”他虽说着批评的话,语气却十分和蔼,脸上也是笑吟吟的。
陆鸿起身再拜,这次却只是躬身抱拳,说道:“谨遵将军教诲。”说着便在邓老帅的示意下,在左面上位坐了,吴卫跟在身边。
小金子本想在门后找个角落坐下,却听邓老帅道:“这小兵不必拘礼,也一并坐下!”
邓老帅的话语自有一份不可抗拒的威严,小金子见陆鸿也点了头,便战战兢兢地在挨着末位跪坐下来,满怀崇敬地向邓老帅道:“老将军,俺是沛县人,俺认得您,您是武曲星邓老爷,咱们徐州人的大恩人!”他说话间已是十分激动,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
因为邓锦一门驻守徐州十余载,军纪十分严明,驻军兵士从不与乡民纠葛,甚至常常搭桥修路,为民造福,因此在徐州民间声望极高,被奉为“武曲星”立庙供奉。南唐兵马席卷北向、攻略徐泗时,徐州上下军民都念邓公恩义,纷纷拼死相助守城,这才使得一座徐州城坚守数月不倒。徐州城破之后,辖境各地自发起义反抗的数不胜数,邓家军攻打沛县、丰县内外相应、势如破竹,也是这个缘由。
邓锦听了却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徐州百姓敬我爱我,邓家却愧对黎民,未能坚守,‘武曲星’的话休要再提!”说罢喟然长叹。
老二邓湛于心难忍,连忙劝道:“父亲,所幸徐州已复归大周,等年后咱们回去,再为百姓办事便了。”
众人一齐称是,这才令邓锦稍稍平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