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即便这种事能让他得意那么一小会儿,还是不能掩盖住他心里的郁闷。
为啥哩,他在为那天错过一次好机会而郁闷……
七月十五那晚,他本来是打了一肚子的腹稿,想要对那位陆将军毛遂自荐。他久已想当兵了,不为别的,只瞧瞧那些羽林卫老兵们的威风,就让他无限地向往!
他倒不想学羽林卫们在神都城里横行无忌,杀人放火。他所期待的,只是能够每天自由自在,大鱼大肉,花天酒地,能够随意出入任何酒楼,随便到温柔坊百花巷去找自己喜欢的姑娘……
至于“找姑娘”到底有甚么可向往的,他还不了解,只知道“找姑娘”这件事在那些羽林卫的眼里,是与酒、肉、赌、鞠并称的五大乐事!
所以与其说他想要当兵,还不如说他想摆脱现在的清苦生活,去过那种有酒有肉、有钱有女人的日子。
其实他从小到大,走过最远的距离也没出过神都城,他以为只有羽林卫才有这种特权,因此在他心里,若想实现这种愿望,只有当兵!
但是他也拐弯抹角地打听过,朝廷禁军数量有一定的限额,平常并不征兵,必须摊上每三年一度的大批退役,这才会向河洛地区以及关内征兵;或者禁军有人身死殉国,也会额外进行补招!
但是即使征兵,以羽林卫饷高禄厚,每年想要进来混口饭吃的都能挤破脑袋,因此并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
想要入军籍吃兵粮的,必须给征役官塞一大笔钱,听说最少也得五六贯,可是他一个冷清道观的小徒,每月只有十几文的体己钱,甚么时候能攒到五六贯?
这份心思也就搁置了下来。
上个月他在南市里听说北边打完了仗,禁军已经班师回朝,就估摸着朝廷该征兵补缺了,后来瞧见陆相公那位家人牵着军马,他那心思便又忍不住活泛了起来……
就在七月十五那天晚上,他终于在送陆相公回去的路上,鼓起勇气表达了当兵的意愿!
可是也不知是过于紧张,还是太过激动,他之前偷偷打好的一大篇腹稿最后连半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可是有能耐的!
他听说朝廷在研制火器--几个月前他为了近距离“瞻仰”禁军的威风,特地跟着几名羽林卫的校官一路上了西市的一间酒楼,他是出家道人,别人并不怎样避讳他,因此那些人说话聊天便放肆了一些,也叫他无意之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那个所谓的“单筒火弩”,研制了好几个月也没能造成--可是他会啊!
他十四岁时便自制了第一杆火弩--一个简单粗糙的竹筒--在成功打出石弹并将香坛崩缺了一角之后,也把自己震成了伤残--他的右耳至今也听不见甚么声音。
十六岁时终于用一根铁筒制成了一根更加完善的的火弩,并且成功射出三次,最终将原先的那尊香坛打断了腿,并且彻底报废,而他那支火弩也被孟真人没收了……
他之所以会做这些,就是因为学到了他们丹鼎派制作火药的“伏火矾法”,并且将曾经当时最先进硫、硝、马兜铃配方改成硫、硝、木炭,大大提高了火药的威力。
他觉得这些东西完全可以作为他进身羽林卫的本钱,但是很可惜,他白白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胡立涛一边埋怨自己,一边气愤愤地往丹炉中加火,他伸手往柴堆里摸去,随手抽了一根竹筒便丢进了炉内。就在竹筒离手的一刹那,胡立涛猛然想起那是用来装火药的玩意儿!
几乎是在下意识之中猛然向后一跃……
此时就在修业坊西南角的陆府,这一家的当主陆鸿,正坐在内院的书房里,抱着手臂烦躁地听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吵嚷声。
他昨天就把书房从偏厅搬到了内院,而且已经坐在这里一个下午了,但是他半个字也没能看进去,因为今天外面实在是太吵了!
那个莫管家倒是个肯下力气的人,从早晨鸡叫便领着下人们满院子地洒扫,坊门一开便向小五子领了几十贯钱,从下人里挑了好几个年轻力壮的,跟他一道儿上南市去采办家具用什,还有锅碗瓢盆、菜种树苗,凡是家中缺的,统统按照急缓顺序搬进了家门……
现在那些庶仆们就被莫管家督促着,从晌午一直忙到现在,陆鸿甚至留心数了一遍:花匠栽了六棵树、两垄菜;马夫带人重新盖了一座马厩;家里又添了两套竹榻、一个书架、十二张长几、四十六个蒲团、四寸碟八十八只、六寸碟一百零八只、竹筷六十双,还有无数乱七八糟的家常用品。
当然了,他并没有亲自出门去数,而是在屋里便听了个真切。那莫管家站在庭院里,不断地对下人们下达着命令:“孙六,带两个人把这六棵树苗种上,位置你知道的,还有这两垄菜地……平四,带六个人,把马厩拆了重盖--莫伤了相公们的马……你们几个,把这个书架搬到胡相公的书房去,长几放四张进大厅、留八张进库房……”
陆鸿手里的《诗集》中午翻开时在哪一页,现在还在那页,不过他并没有出门制止他们,也没有要求莫管家和下人们小声一些,因为那是他们的工作,他们在用心用力地营务着这个家,为明天的宴会和往后的生活做准备……
就在他强自镇定心神,准备举起书本来看的时候,突然天边“嘭--”地一声巨大的闷响,将他桌上杯中的茶水都漾出了几圈波纹。
跟着便隐隐约约听见隔壁那位大嗓门的老妈子叫道:“不好啦,玉浮观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