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轻松惬意并没能感染到面前的人,成凹斗仍旧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认真思考了半晌,才摇了摇头说:“咱是个老粗,只会用这种笨法子抓贼,所以在抓到刺客之前,平州城的戒严都不会结束。”
他说得很平静,语气之中完全没有一丝的挑衅和强横意味,甚至让人根本抓不到半分把柄,甚至好像在说一件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让人即便不敢苟同,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陆鸿微微颔首,没有表示任何同意或者反对的意思,就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因为他并没有觉得这有甚么大不了的--成凹斗这是在和他拿捏哩!
有拿捏、讲条件,这就对了!如果他新官上任,一个明显资格足够又位置稳固的地头蛇没来由地向他示好卖乖,这才是大有图谋哩!
这件事上除非他顺着成凹斗的意,就任由一天天这么戒严下去,那么万事大吉。
但是只要他甚么时候想解除戒严,那就必须低下声气来跟成凹斗商量,要么让下几分好处--当然了,如果双方相处得比较愉快哩,那么这件事或许会以成凹斗的主动撤销而告终。
这一手看起来好像是对他这个新任副都护存着几分戒心,而捏了一点儿筹码在手上,其实是主动丢个尾巴,让别个抓在手里更加安心。
陆鸿摸着了对方的几分态度之后,便没有再谈公务上的事情,双方之间拉了一会儿家常,说了一些军营里的趣事,将刚才那点儿似有还无的火药味儿顿时冲得淡不可闻。
等到喜子进门换第三壶茶的时候,正好听到成凹斗口沫横飞地说着几年前跟奚人干架的事情:“那个年岁两胡都不像现在这样大胆,大家明面里都还算相安无事。先圣文帝载道三十二年的时候,平州在濡河畔还有一座榷场--咱们向奚人买药草和皮子,贩给他们盐和粮食,那时我就奉高都护的命令带着几十个兵在榷场把守,以防奚人闹事。那天也不知是老天睁眼还是奚人的祖宗没保佑,终于给我发了两个愣头青的家伙过来!”
他见陆副都护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便愈发来了兴头,眉飞色舞地续着:“那两个一主一仆,都是年纪轻轻,想要低价从咱们榷场买三千斤铁--别说朝廷对榷场的铁器严格管制,每天不得卖出十斤以上,每年也不能超过一千五百斤,就算可以敞开了卖,也绝没有那样低的价儿!那小子买不到铁器就开始闹事,我当然不干,上去就和他理论,对方也是个胖子,怕不有二三百斤重,跟我推搡了几下,谁也没占着便宜!我就说咱们俩干脆到榷场外面单对单干一架--不怕您笑话,我年轻的时候可没您这份稳重劲儿,当然是现在也还是没有,成天就好个摔角打拳--您猜这小子说甚么?”
陆鸿笑眯眯地问:“他说了啥,不会就此认怂了罢?”
喜子听到要紧处,也不肯走了,把茶壶往桌上一撂,也抱着膀子饶有兴味地等在一边。
成凹斗有意无意地向他瞥了一眼,继续说道:“不至于认怂,那小子说他是甚么室得部辱纥主的孙子,他这趟出来家里是三令五申不准他在外面打架,所以要回家请示一下大人,并且跟我约了第二天老地方不见不散!您说好笑不好笑?”
陆鸿呵呵笑了一声,点点头,追问道:“那他第二天来没来?”
“来了!”
“好,言出必践,是个好汉。”
成凹斗大喜,也附和道:“大人说得一点儿不错,当时我也这么想的,他不仅自己来了,连他那当辱纥主的爷爷都跟了过来,老爷子亲自当裁证,让我和他孙子打,说大丈夫各凭本事,生死无论!我说那照啊,来吧!谁知道那小子看着壮实,推推挤挤扳手腕的还行,真正玩儿命的时候被我一拳打在耳后,当场就死了……”说着啧啧连声,显得不胜惋惜。
喜子在一边插口问道:“那辱纥主就真的没追究?”
成凹斗倒没在意他这小小亲兵的僭越,唏嘘了两声,说道:“那老官儿十分守诺,没给我多大的为难,收了他孙子的尸首就带着族人走了,不过从此以后室得部再没来榷场通商过。后来听说这老官儿没多久也死了,他儿子,也就是那死小子的爸爸做了新的辱纥主!”
喜子在旁笑道:“看来这家人时运不大好,这位新的室得部辱纥主六月初才被咱们大人砍了,也不知道这家更有后人没有。”
成凹斗瞪大了眼睛,奇道:“怎么,原来还有这回事?那我和大人也算得上是同仇敌忾了,哈哈!”
陆鸿笑道:“是有这个事情,那室得部的辱纥主也是个大胖子,狡猾得紧,那天带着千把人围成个铁桶阵,害我差点把衣裳脱得只剩裤衩儿,全部点燃了扔过去烧******,这才破了阵子!只可惜他们那杆‘老皮帽子’大纛没落到我手里,被三流子抢去了--过两天你就能见到这家伙了,我的好兄弟,回头你们亲近亲近。”
成凹斗刚要答应下来,却听门外一声破锣嗓子的大喊:“鸿哥,刚到就听见你在背后念叨我,是好话还是坏话?”
陆鸿和喜子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只见三流子当先一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院来,后面跟着男女老少十好几个,吵吵嚷嚷的好像搬了一座集市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