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则有,不是么?
厄运小姐拔出双枪。
“我信这个,还有你们。你还带了别的武器吗?”
“这把弯刀,我在中魔考试的间隙买到的。”他敲着剑柄说。“国庆节的时候,我向胡子女士献了一整瓶十年陈酿的朗姆酒,然后我就买到了这把刀。卖刀的人发誓说,刀锋用的是质地最纯的炎阳钢。”
厄运小姐只看了一眼他的刀鞘,就知道雷文当时被人骗了。护手部分的做工实在过于简陋,不可能出自德玛西亚工匠之手。但她并不打算告诉他。
“你呢?”雷文问。
厄运小姐轻拍了一下子弹袋。
“你们每个人都是在麦龙黑酒里泡大的。”她提高声音,好让三十来个人都能听到。“如果死灵想干一架的话,就让它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烈性子!”
压抑的阴云之下,没人笑出声来。但她确实看到几个人的脸上浮出了笑意。对于这样一个夜晚来说,那就足够了。
她转身往山下的比尔吉沃特走去。走下悬崖上嵌入石壁的曲折楼梯,经过烂麻绳捆扎的隐秘小桥,穿过多年无人涉足的羊肠小道,一路向下。
她带着手下钻出一条小路,来到一块由棚屋屋顶组成的开阔地带。棚屋漂在水中,成群地挤在一起,屋檐交错,似乎在互相低语。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杂乱的漂木,上面的霜结成细密的纹路。冰冻的风穿过错杂的废墟,带来远处的啜泣和惨呼声。残存的建筑之间架着桅木,上面挂着火盆,里面焖着一些奇怪的药草,正散出缕缕青烟。水潭中倒映着一些诡异的影子,粼粼波动。
这里往日是一个非常繁荣的市场。人们在相接的船舷处搭起了各色小摊。肉商、酒贩子、海盗、赏金猎人和乖戾的流浪汉从世界各地涌到这里。在比尔吉沃特城里几乎任何地方都能清楚地看到这里,而这正是厄运小姐所希望的。
雾气开始在木头上凝集。
废弃的船首像脸上流下了冻结的泪珠。
雾气和暗影汇聚起来。
“扒手广场?”雷文说。“怎么会走到这里?我以前在这儿混过的。我还以为我已经知道所有进出的路了。”
“并不是所有。”厄运小姐说。
街道两旁的房屋在黑暗中一片死寂,破烂的帆布窗帘正翻飞着。她努力不去看窗帘后面的圆窗里有什么东西。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路?我居然都不知道。”
“比尔吉沃特跟我天生一对,所以她会告诉我很多秘密。这些暗巷黑街的位置,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雷文咕哝一声,带着众人分散开来。
“然后呢?”
“等。”厄运小姐看着他们走到广场中心,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地上。
黑雾的深处有东西在翻滚,带得雾气痉挛似地抖动。
一个鬼火形态的骷髅头从黑暗中探出来,眼窝空空,尖牙利齿。它的下颚拉开到任何关节都无法做到的地步,喉咙里刺出一声哀恸的嘶叫。
厄运小姐的子弹倾泻而出,全部钻进了骷髅的眼眶。只听得一声不甘的利叫,骷髅便散去了形体。她甩开手枪弹仓,极其利落地又装满了子弹。
突然一瞬间,一切死寂。
黑雾猛地炸开,无数亡灵尖叫着涌进了广场。
……
奥拉夫砍开海魁虫的身体,又一次钻了出来。
他像个失心疯的木匠,兴高采烈地挥着斧子左砍右劈,完全不计后果。虽然怪物的肢体如同雾气般有形无实,但在他刮着冰风的斧刃招呼下,也如血肉一样皮开肉绽。
几条触手高高扬起,继而猛然拍下,却扑了个空。奥拉夫虽然壮实,但速度却毫不逊色。手脚不利索的战士在弗雷尔卓德可没法活下来。他就地一滚,反手劈出,一条触手被齐根斩断落在地上,然后消散无踪。
他的身上披着鲜血,仿佛一件艳红的寿衣。四周舞动的触手不停向他抽过来。一片混乱的景象里,他看见了海魁虫的脑袋。
它的眼睛里跳动着愤怒的灵火。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被唤醒了。
这怪兽的灵魂认得他。
奥拉夫快乐地大笑。
“你见到干掉你的人了!联结我们的正是死亡!要是你杀了我,我们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永远战斗下去了!”奥拉夫大吼。
面对这样的强敌,永世相争的渴望为奥拉夫酸痛的肌肉又注入了力量。他奔向怪兽大张的嘴,不顾海魁虫的触手甩在他身上的剧痛——这比洛克法海岸的凛风更甚百倍。
他高高地跃起,斧头举过头顶。
他的眼前便是光荣的死亡。
一条触手凌空缠住他的大腿。
奥拉夫被触手一甩,划出一道令人眩晕的弧线,抛到了半空中。
“来吧!”奥拉夫声如炸雷,利斧朝天,向他和他的敌人共同的命运致敬。“至死方休!”
……
VI
一个幽魂伸着爪子,满口冰冷的尖牙,从滚滚涌动的亡灵中冲出来。厄运小姐一颗子弹正中它面门。幽魂化作一阵烟尘,被风吹散了。
又一枪过去,另一个亡灵也退散无踪。
她虽然心里也有些害怕,但却微微一笑,然后飞快地窜到一根系缆桩后面换子弹。石头桩子历经风雨侵蚀,上面刻着河流之主的雕像。不知哪来的冲动,她倾过身子,在他咧嘴大笑的脸上印下一个吻。
信则有。
那该信神,还是子弹?亦或是,她自己的本事呢?
手枪咯噔一响卡住了,她脸上的笑意登时退去。母亲的告诫从记忆最深处浮现出来。
“莎拉,如果让别人来配火药,你的枪就会这样。”厄运小姐喃喃地说。她把手枪插回皮套,抽出了自己的佩剑。这是她从一个当时正北上前往恕瑞玛的船长手里抢来的战利品。做工精湛,堪称制剑工艺的典范。
厄运小姐翻身站起,手枪快速击发,同时挥剑砍向雾中的灵体。枪火摧枯拉朽,剑光矫健如电。这些亡灵会感受到肉体的疼痛吗?似乎不太可能,但她确实打到了什么东西。
她无暇考虑太多,而只感觉无论那是何方神圣,都会在她的剑下被打回原形。
呼啸的亡灵风暴吞没了扒手广场。它们张扬着爪子,追捕着逃命的人群。有些人的血液被冻成了冰棍,有些人则眼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扯出胸腔。死了七个人,他们的灵魂从尸体上被剥离出来,变成了亡灵中的一员。但她英勇的部下毫不退缩,他们举起火枪和长剑殊死搏斗,嘴里要么喊着胡子女士、要么是自己的爱人,或者干脆是某些遥远地方的异教邪神。
信就行了。厄运小姐心想。
雷文一只腿半跪在地上,脸如金纸,呼吸急促得就像是在码头上干了一整天。几缕雾气像蛛丝一样黏上了他,脖子上那根阴燃着的女王草发出剧烈的桃红色光芒。
“站起来!还没打完呢!”她冲着雷文大喊。
“不用你跟我说!”他咬着牙站起来:“我见过的蚀魂夜,比你打理过的死老鼠尾巴还多!”
厄运小姐还没来得及问他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看到雷文歪过身子往她身后开了一枪。一个似乎是狼与蝙蝠混合的亡灵惨叫着消失了。她立即拔枪,打死雷文身后一个已经露出爪牙的亡灵,算是还了副官一个人情。
“大家趴下!”她大喊一声,从皮带上拧下两个破片炸弹,一个高抛扔进了浓雾中。
爆炸声震耳欲聋,木片和碎石裹挟着火光和浓烟四处飞溅。晶亮的玻璃碎片像刀子一样瓢泼而下。广场上只剩下辛辣呛人的烟雾——但这里头可没有什么亡灵。
雷文甩甩脑袋,手指在耳朵里掏个不停。
“这炸弹是什么做的?”
“黑火药,混上树脂和芸香。我特制的。”
“那些东西对亡灵有用吗?”
“我母亲相信有用。”
“够厉害的。我觉得我们好像赢——”雷文刚要说下去。
“别说。”厄运小姐打断了他。
雾气再次缓缓地聚合起来。先是一束束卷须,然后现出怪兽的轮廓。拼凑起来的兽腿、含着尖牙的大口、钩状和螯状的前肢……这些亡灵,他们以为已经彻底解决了。
阴云重聚,阴灵复起。
俗话说的狗s运,到底是狗s还是好运?
“原来死掉的人还真难杀啊。”厄运小姐强忍着恐惧,不希望别人看出来。
她太天真了,居然以为靠着一些小工具还有盲目的信仰就能跟亡灵正面较量。她原打算向比尔吉沃特的人证明,他们根本不需要普朗克。人的命运应该由自己把握。
但现在她把自己害死了不说,还把这座城市推进了炼狱。
一个低沉的号角声扫过广场。紧接着又是一声。
雷声大作,随着风暴渐渐靠近。
不一会儿,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仿佛是一个巨人挥着铁锤发狂地砸在铁砧上。地面跟着颤抖起来。
“天啊,那是什么东西啊?”雷文问。
“不知道。”厄运小姐话音刚落,黑雾中出现了一个骑士的轮廓。午夜的天幕映衬着他的影子。他骑在一匹比例怪异的战马背上,头盔的形状如同恶魔的脑袋。
“是个恐惧骑士。”厄运小姐说。
雷文猛地摇头,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才不是。”他绝望地说,“是战争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