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唐卫轩这么说,尽管不太满意这样的做法,但程本举也没再说什么。
眼看最后一个俘虏已经松了绑,架着受伤的胳膊正准备向对面走去,就在路过最前列的唐卫轩身边、即将离开明军掌控范围时,唐卫轩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伸出了剑鞘,挡在了这名倭军俘虏的身前:“等等!”
闻听此言,不仅周围的明军一愣,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同时本能地拔出了刀刃和弓箭,准备再次拿住这名俘虏。这受了伤的倭国俘虏也受惊不小,虽然听不太懂汉话,但看唐卫轩的动作也立刻明白知道这是让自己停步的意思。惊慌之余,一边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下令的唐卫轩,一边也在不断地用余光打量着四周,似乎还在犹豫:趁机逃跑?恐怕这几十步的距离难逃一死。但若明军反悔,扣住自己,恐怕更是死路一条……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唐卫轩却不紧不慢地收回了伸出的剑鞘,转而从内甲里把刚才白川南岸倭军主将——粟山鸟康的那封绝命信又取了出来,朝这俘虏面前一递……
愣了愣神,这俘虏虽然看明白了唐卫轩的意思,却不知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中充满警惕,小心翼翼地接过唐卫轩递过来的那封信笺。见这古怪的锦衣卫带队将领也没有强行扣留自己的意思,才又揣上信笺,快步赶回了倭军的一侧。
对此,程本举在一旁只是没好气地一脸无奈,不知是为多放了这名俘虏,还是为将信笺又交还给对方。或者,那略带不满的神情中,两者兼有……
唐卫轩对此却没太在意,回头清点了下人数和伤亡情况,人数齐整,只有五人轻伤。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斩获,但好在损失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待对面那些倭军撤回开城,就可以收兵回去了。
反正,从对方所站的角度,应该也可以望得到白川南岸的战场:残余的倭军只剩最后不到一百人还在负隅顽抗、垂死挣扎。他们这三十人赶过去也无济于事了,而迟了片刻,被大队明军骑兵分兵过来包围了的话,恐怕到时想走也走不了了。
然而,对方并没有像唐卫轩料想的那样,在观察了下战场形势,而后又简单问询了换回的两个己方俘虏后,只是分了两匹多余的驮马给两个俘虏。两个俘虏费力地翻上马背后,直奔开城而去。而那三十来个倭军武士,反倒跃跃欲试地作出了准备冲锋的架势!
怎么?他们疯了不成?!
看到对方的反常举动,唐卫轩不禁皱起了眉头。
正疑惑间,一旁的程本举却兴奋无比:“这下好了,唐兄,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敢情今儿就是铁了心来送死的。这咱就甭客气了吧!没想到,放了两个,又转眼多了这么多个,你刚才说不定还真是放对了!”
不对!
唐卫轩觉得这些人应该并不是来拼命的,毕竟,明军几千骑兵就在不远处,就算对面的三十个倭国武士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高手,自己手下这五十名锦衣卫也不是乌合之众。实在撑不住时吹个号角,半柱香的功夫就会有上千的明军骑兵赶到官道这边来支援……这么做,实在不太像是当初草屋中碰到的那个黑甲武士的风格啊……
就在锦衣卫们也随即握紧刀刃,面对一触即发的态势,随时准备抽刀迎战之时,对方忽然又喊了句什么。
无论朝鲜话还是倭语都听不太懂的唐卫轩立刻转向孙世禄。
孙世禄一脸疑惑地解释道:“唐将军,他们……他们说请我们让个道,他们要去咸镜道……”
“让道?”唐卫轩还未表态,程本举先脱口而出道:“这些倭寇的脑袋是不是让驴蹄子给踢傻了?我们不为难他们,放他们回开城就够意思了。还想请我们让出官道,放他们通过?他们知不知道现在是在打仗啊?”
而一旁的唐卫轩,则一言未发,低头沉思着什么。
去咸镜道……?
看来,当初碰到的那几个家伙还真是从咸镜道赶往南边去的。而此时他们强行要再回咸镜道,又是有什么目的呢?
联想到倭军正在收缩各地兵力,向汉城集结的战略计划,想必这些人此去咸镜道,带去的也是同样的后撤命令。
看着对方三十余人胯下战马那不断撩起的马蹄在原地越发躁动地踏着地面,唐卫轩明白,恐怕就算自己执意阻拦,对方也会倾尽全力试图强行突破,冒死也要冲向咸镜道。
忽然间,唐卫轩对这些执意要在此时前往咸镜道的倭军产生一些莫名的同情。看他们的甲胄,大多精良且较为厚实,但毕竟比不上明军棉甲的保暖效果,在这开城附近的平原地带或许还不觉得十分冷,但若是到了更靠北的平壤一带,估计就会冻得打哆嗦了,就不用提更为苦寒的咸镜道了。
何况,根据唐卫轩的推测,现在咸镜道的倭军不仅缺少各类补给、缺衣少食,还要面对遍地的义军和朝鲜王子光海君带去的朝鲜官军。即便想撤,咸镜道冬日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的天气,加上崎岖不平且可能已被大雪封闭的道路,恐怕就算想撤,也挪不了窝。弄不好,路上就会在敌军和天气的联合绞杀下全军覆没。既是这样的情况,这三十来个倭军去了也不过杯水车薪,起不到多少帮助,反而很可能一去不复返……
想到此,唐卫轩叹了口气,平心而论,仅凭己方的的这五十来个锦衣卫,即便可以拖住其中大多数敌军,也很难保证不会有几个漏网之鱼,拼死突破过去。等白川南岸的明军赶来支援时,恐怕那几个人已经跑得远了。既然如此,又何必以伤亡为代价,强行阻拦他们去飞蛾扑火呢?于是摆摆手,示意众人让开一条道路,放他们过去。
程本举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明白唐卫轩为何要这样做。而唐卫轩也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放行。让他们去咸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