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唐卫轩心里也是一阵痛楚。对于缺医少药的朝鲜民兵们来说,对此也帮不上什么忙,除了紧急用了些外敷药、暂时止住了流血,唐卫轩等人对受伤的同袍们也是无能为力。何况,就连唐卫轩自己,肩膀上尽管挂了彩,也不过是简单包扎了下,而将大多数外伤药用在了伤势最重的手下士卒身上。但即便是这样,如果不能将这些手下的伤兵及时带回开城,由随军出征的医师们及时诊治,恐怕这一路上还将不断失去越来越多的战友……
望着蓝天白云,唐卫轩忽然第一次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这一切,究竟是否有什么意义……?
无论是战死在异国他乡的将士,还是建功立业的勇士,数万浴血奋战在千里之外的疆场之中,除了个别名扬海外、永载史册的将军外,千百年后,还是否会有人记得,这无数将远征千万里、将华夏的军旗挥至四海的无数中土儿郎?
猛然间,唐卫轩又记起了那时在牡丹峰上,夏衍和自己提过的那场“怛罗斯之战”。记得夏衍曾说起,那是近一千年前的大唐时代,唐军挥戈西域万里之外,创古今中土王师西征之极的一场大战。至于此战的过程和结果,唐卫轩其实并不清楚,甚至,若不是从夏衍的口中知道这场战事,恐怕唐卫轩就会和大多数的大明子民一样,直至含饴弄孙、终老病榻,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先祖,在那万里之外的遥远地方,曾策马挥刀、血战域外……
回眸今朝,数百年后的子孙后代,又如何会记得自己,曾在那中土名不见经传的牡丹峰、碧蹄馆、或者昨日的幸州山城,经历了地狱般的惨烈战斗,却依然护着那迎风招展的“明”字大旗,始终未曾倒下呢……
比起昔日先辈的历史荣光,如今绝大多数大明的子民,还是对眼前的升官发财、争名逐利更为热衷。即便是翻阅书卷,很多人还是对一些离奇志怪、意淫空想的通俗小说更感兴趣。而曾经活生生发生过的鲜活故事,却往往不屑一顾、无人问津。或者,不只是建国已过二百余年的大明,千百年来,以至于千百年以后,历朝历代,一直都是这样吧……
唐卫轩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鲜艳如血的“明”字大旗,凝视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或者说,根本不愿意承认,那个自己其实心知肚明的答案。
唐卫轩索性不再去想这些,而只是着眼于脚下的路。
对自己来说,只有一条路,就是眼前的这条路。无论多么艰辛,却只能继续这么走下去……
现在众人走的,正是来时所经的那条原路,此处本也是连通汉城和开城的要道,周围农家、乡镇众多。但怎奈接连兵荒马乱、此时又是两军交战的前线战场,百姓早已逃得逃、死得死。就连房屋也大多也被拆毁一空,根本无处给伤号们停歇……
何况,背后的幸州山城,已经被拆毁、撤防,虽然倭军暂时不敢再发动什么大规模的攻势,但此处依然距离数万倭军驻扎的汉城不远,难免碰到像是上次那个叫长谷川的倭国武士所率领的骑兵队,仅凭几十名伤痕累累的士卒,留在此处,也难保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所以,只能期待着一早出发的传令兵可以尽早赶回开城、带回前来接应的人马……
只是,先前向开城派出的传令兵,为何还未回来……?!
唐卫轩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是越来越痛,胡乱包扎好的纱布上不知何时开始,又渐渐渗出了殷红的鲜血。唐卫轩唯有咬紧牙关、两腿紧紧夹住胯下的马鞍,才能继续坚持着带领队伍,不断朝着已经不算太远的开城靠近。
身后,尚能骑马的三十个锦衣卫,也大多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看唐卫轩依然挺直了腰杆坐在马鞍上,而那随风翻腾的“明”字大旗所指的,也是众人的希望所在,因此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紧紧跟在队伍之中,一边相互扶持着,一边照看着夹在队伍中间的重伤号们……
直到日头已过正午,唐卫轩终于听到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轱辘的刺耳声响,由开城方向渐渐靠近。而在模模糊糊地望见了另一杆“明”字大旗,正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飞奔而来后,心中紧绷的神经忽然一松,唐卫轩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沉、眼前一黑,只感到身体无比沉重、几乎不受控制地径直倒了下去……。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越来越遥远的“唐大人!”“唐兄!”“汪!汪!”的叫声,眼皮却已睁不开,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最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