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在临转身的一瞬间,那公公的余光又瞟到了韩千户身后的唐卫轩和程本举两人,随即眉毛往上挑了挑,好奇地问道:“咦?这两位年轻后生是怎么回事……?要个小小千户等候召见都是难得一见的了,咱家可压根儿没见过皇上要宣召芝麻大的百户、试百户啊……”
闻听此言,不仅唐卫轩和程本举一愣,刚才就有些尴尬的韩千户也是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又赶紧解释道:“这位公公,是之前来宣布陛下口谕的司礼监的刘公公他……”
韩千户话音未落,这时,早有另一名看起来有些年轻的公公,轻轻咳嗽了一声,而后附在为首那名公公的耳朵上,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哦……这样啊……咱家知道了。”也不知另外那位年轻公公和其附耳说了些什么,但那为首的大公公在听到耳旁的悄悄话后,仿佛立刻明白过来了什么,稍稍琢磨了一下后,吩咐道:“嗯……那就先让他们两个在一旁的便房内去候着。有需要的话,再去传召他们吧……”
不过,看这大公公不屑一顾的表情,似乎也根本没有怎么在意。
嘱咐完后,就撂下了唐卫轩和程本举二人,又朝着李如松和韩千户二位笑了笑道:“二位请来吧,咱家这就带你们去武英殿面圣!”
望着李如松和韩千户跟着那位为首的大公公朝着不远处的武英殿走去,唐卫轩和程本举只好先等在原地。旁边的几个品阶看起来较低的公公恭恭敬敬地躬身送走了那位大公公后,这才转回身来,其中刚才那个年轻的公公瞄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不咸不淡地冷冷开口说了句:
“走吧。这边。”
然后,也不管二人的反应,就已经在前开始带路了。
“有劳公公您了!”程本举拱手答道,拉了拉唐卫轩的衣襟,立即紧紧跟了上去。
唐卫轩还有些沉浸在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变化中,搞不清楚这叫自己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似乎明明皇上打算召见的只有李如松而已,韩千户也不过是顺便一起叫了过来,以备皇上召见,但看起来,实际是否有机会面圣,也很难说。而至于自己和程本举的话,从刚才那大公公不屑一顾的表情上推断,估计也就是来凑个数、根本无关紧要的人物。
大概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唐卫轩和程本举刚刚转过身去,打算跟着前面引路的那位年轻公公前往远处的一座较为偏僻的便房,候在门口处的其余几个公公,便立刻压低着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哎,到底是谁叫这些小小的百户来的啊?当咱这皇宫是菜市场不成,谁都可以进来啊。”
“谁知道呢,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说皇上召见过这么低级的芝麻官。就算是刚才那个才区区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也好生奇怪,有什么要找锦衣卫的事儿,不也应该直接找骆大人吗?”
“说的是啊。不过,也许,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缘由也说不定啊……”
……
背后传来的细碎的各种小声议论,听得唐卫轩更加心中有些不安。对于皇上身边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公公们,也更是升起了一些由衷的反感。
但不过,有一个问题自己却也不得不承认,身为偌大帝国的统治者,贵为天子的皇上的确没有必要连五品以下的官员也要一一召见。更何况,当今天子自大约三、四年前开始,就不再上朝了,而是一直居于深宫之中,有什么事情,也是在宫中召见内阁大臣和朝中的重臣来进行商讨和处理。就连很多位居三、四品的高级文武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有机会一睹天颜,更别说旁人了……
那些公公的疑问,唐卫轩也是越想越糊涂。听之前韩千户进宫前的嘱咐,本以为很有可能会先见到骆指挥使,而后向其一五一十地详细禀告前线的具体情况,而后,再由骆指挥使觐见皇上,向其一一汇报。按照正常的流程,也应该是这样子的。但是,听刚才韩千户向那位大公公解释时,又似乎是由那队东厂厂卫护卫着、今天前来宣布陛下口谕的那位司礼监的刘公公所带来的指示。
这……实在是让人越发的糊涂了……
带着满腹的疑惑,唐卫轩一边走着,一边看了看身边的程本举。毕竟,在这些事情上,程本举似乎一直看得比自己透彻一些。不过,程本举表情上倒也看不出什么,依然是进宫前的那股兴奋劲,好像既没有对宫中公公们言辞间的轻视而感到任何的不满或反感,也丝毫没有过多的杂念,只是镇定自若地一路微笑着,向着便房那边走去。
算了,到了那偏僻的便房,等只有自己和程本举两个人时,再单独问一下程本举的看法吧……
看着依然在前面趾高气扬带路的那位年轻公公的背影,唐卫轩如此想道。
不多时,两个人就被带到了那座便房内,屋内倒也布置了桌椅茶几,虽然不是富丽堂皇,倒也是十分的整洁,处处透着华贵的气息。
“这里,候着。”
那年轻公公似乎只会两个字两个字的说话,冷冷地留下这么四个字后,就轻轻掩上了屋门,挎着手中的拂尘,扬长而去了……
程本举听那公公的脚步声走远了,立刻一屁股坐在了屋内的一把椅子上,浑身似乎松了一口气一样,感慨道:
“哎,这宫里的气氛也太压抑了。相比起来,似乎还不如战场上让人感到自在一些!”
唐卫轩笑了笑,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也是感同身受。
“哎,唐兄,你坐啊!咱们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程本举摸了摸头上突然冒出的冷汗,似乎憋了好久一样,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这里也不给咱备下点儿茶点。我这肚子可都快饿扁了……”
不过,见唐卫轩依然皱着眉头,似乎满腹疑惑,正打算张口问自己,程本举赶紧笑了笑,说道:“唐兄,你可别问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正一头雾水呢……”
“唉……好吧……”唐卫轩叹了口气,也只好慢慢走到了对面的椅子上,依然是有些心神不宁,刚刚坐了一小会儿后,就又再次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又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凝神听着窗外是否有什么脚步声走近。
“哈哈,唐兄,我可真的是实在想不明白。”程本举看着唐卫轩坐立不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奇地问道:“咱们一起出生入死也有好几次了。无论困在平壤城中,还是围在德阳山上,多少次都深陷险境,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光剑影直在眼前来回晃悠。那种生死悬于一线的情况下,我都没见你这么紧张过,依然还是稳如泰山、智计百出。怎么回到咱们自己的地盘,甚至又有可能觐见到陛下、领受封赏的时刻,你反而……”
“呵呵……”听到程本举这样讲,唐卫轩不禁颇为自嘲地苦笑了几声,也觉得自己似乎的确过于紧张了。但是,如今太多掌握不定的事情,又无时不刻地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实在让人心神难安。虽然,在这大内皇宫之中,根本不可能再有什么埋伏,也基本不会有什么杀身之祸。虽说伴君如伴虎,但当今皇上即便算不上仁慈之主,也绝非残暴之君,对自己的天子亲军锦衣卫也一向不薄。退一万步讲,就算面圣时出了点儿什么岔子,有举止失当之处,皇上也不会屈尊和自己这样的小角色一般见识,顶多回去被上司痛骂一顿而已。
但是……
自撤兵班师开始,自始至终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感觉在伴随着自己,而且很明显地,这不是一种舒服的感觉,反而充满了不安和警惕。
在历经数次生死考验之后,唐卫轩扪心自问,收获最大的,恐怕还不是如今锦衣卫百户的官位,而是这种越来越灵敏的对危险的预感。而此刻,心中的一股直觉正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前方似乎正有什么危险潜伏在某处!
而且,这种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随着自己离京城越来越近,来自心底深处的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如今,唐卫轩甚至都能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砰砰的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