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小西樱子那令人瞠目结舌的敏捷反应,恐怕,小西行长当场便会被砸得头破血流。
而从之后一次又一次的碰面中,尤其是当作为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相互身份所进行交流时,唐卫轩越来越能感觉到其身上带着的一股异于常人的狡黠……
唐卫轩还在一边于脑海中思考着这些,一边有些忘我、甚至是颇为失礼地盯着已走到面前的小西樱子看个不停,小西樱子却在愣了愣后,撇了撇嘴,白了正有些发呆的唐卫轩一眼,轻声呵斥道:
“你傻呵呵地站在这里,盯着我看什么?时候不早了,走吧!”
说罢,挥挥手,开始在前方带路,引着唐卫轩向东走过了在大同江上新搭建起的木桥,来到了大同江的另一侧。而后,又寻觅着走入了一片山林之中,在树林中绕了几个弯后,竟来到了一片僻静阴冷的地方。面前随即出现了一大片极为潦草的坟头,一个连着一个,歪歪斜斜、极为不规整,一看便是草草埋葬尸体之处。
这……
唐卫轩看着眼前这片几乎可以称作乱葬岗的杂乱墓地,心中不禁骤然一紧:
莫非,桂月香就被葬在了这种地方?!
不过,小西樱子似乎并没有停步的意思,继续穿过了这片歪歪斜斜的破败坟地,又走了一段路,绕到了一处地势较缓的山脊之上。
这山脊的一侧,是方才两人穿过的那些近乎胡乱埋葬的坟头,而另一侧,则正好可以望得到平壤城中的大同门,与练光亭。甚至,山脊下的缓坡上,竟然刚好还可以看得到那棵与众不同的淡黄色桂树……
就在唐卫轩看着远处遥遥相对的练光亭,和山脊下不远处的那棵桂树有些发愣时,小西樱子已经站在了一座看起来极为朴素的坟冢前,停下了脚步。
虽然小西樱子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从对方的表情和神态中,唐卫轩基本已经可以判断得出,这里葬的,应该就是桂月香本人了……
如此简单的埋葬,虽然在坟前也立了一块木制的牌子,但是经过这近两年来的风吹雨打,木牌早已朽败不堪,更是已完全看不清上面的笔迹。或许,最初堆起坟冢、插上这块木制“墓碑”时,就没有写过什么字。
不过,纵使这墓地朴素至极,但至少也比山脊另一侧的乱葬岗要好得多。还可以远远地望见平壤城与练光亭。是巧合,还是……
想到这里,唐卫轩虽然没有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小西樱子,但对于在此埋葬桂月香的小西樱子,也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多了一分好感。
而面对着终于找寻到的这座昔日佳人的坟冢,唐卫轩原本心中激荡了一整夜的千言万语,在这里时候,却不知为何,硬是一句话也找不到了。只是深深地凝视着这座凄凉萧瑟的墓冢,仿佛又感觉到了,那个婀娜的身影,已翩然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怀抱琵琶半遮面,玉指轻动,随即流转出一曲国破山河在的《玉树后庭花》,声声拨动心弦,仿佛又回到了跟随沈惟敬来到平壤城中、小西行长设下的接风宴上……
过了一阵,大概是见唐卫轩望着这座桂月香的坟墓始终默不作声、表情悲戚,身侧的小西樱子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没有想到,你对这个素昧平生的朝鲜女子,还有这么深的感情。她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感怀吧……”
“我和她……”唐卫轩在长久的沉默后,忽然抬起了眼,略带着些沉重的口气开口说道,“并非素昧平生。”
言罢,唐卫轩索性将当初从百花楼的初识,以及平壤城防图之事,小西行长所设接风宴席间的那曲《十面埋伏》,甚至那晚桂月香来到自己屋中向自己透漏的大量情报,大致讲了一遍。当然,至于那晚后来还发生了些什么,唐卫轩将其刻意掩去、并没有提及。
听着唐卫轩的讲述,小西樱子脸色阴晴不定,好像既带着几分愤怒、也怀着几分诧异,表情复杂地直到唐卫轩讲完,小西樱子足足沉默了好一阵,这才最后默默地叹了口气,换了种眼神,再次望了眼那个坟头,三分敬佩、三分惋惜,外加几分悔恨和懊恼地叹息道:
“没想到,终究还是小瞧这人了……”
犹豫了一下,小西樱子低下身抓了些什么,又往坟头上加了把土,轻声感慨道:“虽是敌人,但确也值得尊敬。想起当初众多拿着俸禄、却举部投降的朝鲜降军,这一个弱女子,更是尤为可贵。也难怪,会在其死后,还有那样的传言了……”
“传言……?什么传言?”唐卫轩一愣,随即追问道。
小西樱子扭头看了看唐卫轩,轻哼了一下,似乎不太想透露,但在叹了口气后,还是说了出来:“传言说,桂月香还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