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两,不二价!”
韩济舟噗呲一声笑了:
“宋老板,你可把人家画作给弄毁了呢,你不赔点钱?二百两银子抵押当铺,再敢克扣,你知道后果!”
宋友金哑口无言,瞪着滚圆的眼睛,终究只能叹口气软了下来。
“好吧,二百两就二百两。我赔那小子一百两,外加东升当铺。”
“哎,这才对嘛。宋经济是个生意人。做得诺大买卖,这点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爽快些,过会儿几个买卖不就来了?”
说了话,韩济舟一瞥眼示意。孙书办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契。也不由宋友金分说,当即给他按上指纹。一边大声道:
“东关东升行老板,盐运司经济宋友金宋大官人,因弄错西保场程家画作,辨作假画。特此赔偿白银百两。让南码头铺面东升当铺抵押赔罪,永不反悔,特此存照。”
就这么,宋友金失魂落魄。只能稀里糊涂地,就应下了这差不多是他三分之一家财的捐助……。
见两份文书上都按了指纹,韩济舟偷偷抹了手心的汗。
既然这银子捐了,银钱在手,只差屯粮。屯粮证据拿到了,任他谁来问训,他也有底气应付了。
一时那心腹也来回禀韩济舟,将屯粮情形一一给韩济舟说了。又分派了人手将现场护住,也一并禀报了韩济舟。
韩济舟心底一块大石头落地,这才吐出一口长气。
韩济舟因拿眼神给程恪打眼,意思便是问他什么态度?放一马还是留一手。
程恪知道今日这事儿闹的人头晕,故而把柄漏洞也是有的。想着还是做人留一线的好,便缓缓点头,那意思便是,单凭你做主。
韩济舟因将这般意思跟宋友金说了,宋友金本还要挣扎。却不想一旁张顺乔的尸首明晃晃就摆在他眼前。
还是自家性命要紧啊!
宋友金也是怕了,当即喊:
“单凭韩大人决断,单凭韩大人决断。”
就这么,韩济舟便最终判得案子如下:
因损坏画作,令宋友金赔偿百两银子补损程恪名誉,又抵押东升铺子,以为诚恳致歉。
就这么,程恪便也是稀里糊涂得了一栋店铺,外带三百两银子。
赚大发了!
诸事既定,大事已了,程恪不禁感慨。
这番波折,几近弄得他家破人亡,却在阴差阳错中反转翻盘。人生际遇,一时冰山一时热焰,当真是百转千折,岂不令人感叹?
不过令程恪诧异的是,他原以为陆俊峰这招栽赃嫁祸,所谓宋友金私贩食盐的事情不过是临时起意。只是因为宋友金在盐运司衙门公干,所以才想到的损招而已。
然而现在看来,里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相怕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想的深了,就连这回事情闹得这般地步,说不定也是有人故意为之。步步策划,步步为营。只是他阴差阳错,因为宋友金欺诈,被卷入其中罢了。
再往下想,程恪又不禁起疑。真是阴差阳错吗?
何以陆俊峰想到栽赃的招数,这边证据就来了?而且还是数据确凿,日期明确的证据。
怎么来的?
陆俊峰只不过是东关一个社学夫子,如今就算升任了东关分署主簿。充其量不过是个八品不入流的官儿。
这种大批量私贩食盐的走私案,他一个主簿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排除陆俊峰,那就只能是韩济舟弄来的了。这不,开口责问出这份证据的,可不就是韩济舟么?
问题是,韩济舟又是怎么得来这份证据的呢?
一个神秘的身影从程恪脑子里清晰涌现。
朱友檀。
也只有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神通广大,来历不明的朱大先生。才有本事弄到这份隐秘至极,令人无法辩驳的证据吧。
那么问题来了,这位朱大先生又是什么身份,才有这么大神通呢?
真是如韩济舟所言,只是凤阳巡抚马锡忠的幕僚?
这份证据将所贩私盐数量,收货方都弄得一清二楚。尤其更令人惊骇的是,收货方可是苏州商号。
按照大明行政规划,整个大明朝疆域被划分成两京一十三省。两京即北直隶,南直隶因为治理范围太过广大,又在宣德年间分江北巡抚和江南巡抚二中丞分治。
江北巡抚即凤阳巡抚,历朝治所不定。此时的弘治年间,是在淮安府置署。
江南巡抚又称应天巡抚。历朝也是治所不定,此时,在苏州府置署。
问题在于,江南和江北是互不统属的。明面上要是走公文往来,这种事压根上不得台面,只能引发两地争端。除非使出密谍手段,才能将事情查探的一清二楚。
放眼大明朝,能使用密谍手段侦探查询的人,又有何人?
一个显而易见的常识呼之欲出。
这是神仙打架,拿他一个小童生做棋子,冲锋陷阵吗?
朱友檀父女几次和他偶遇,到底是偶遇,还是刻意?
程恪不敢想了。
这不成阴谋论了么,他赶紧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开?随即就哑然失笑。
自己怕不是被今日这场闹腾也是震慑到了,以至于眼下这会儿竟有些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意思。
他好歹是个前知五千年,后知五百年,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穿越者呢。越是天大的事情,别人无法预料,难道他不能预见么?
不说搅起风云,趋利避害总是能的吧。
程恪突然也是生出一股豪气。
他不过一个小小童生,因缘巧合卷入官场纷争倾轧。却能因势利导,反转局势。
今日这场波折,就算是棋盘上一枚棋子,他也绝不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子。而是制胜关键的那柄刀峰。一刀下去,情形立时反转。
程恪不禁有些自得。
只恨眼下他才是年逾十四的小童生,还上不得台面。
这是个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年代啊。
没有一分半两功名在身,就算他有泼天胆子搅动,终究也是行不得快意之事。要是他此时是举人身份,哦不,就算是庠生秀才吧。怕今日拿下的就不仅仅是宋经济这么简单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要是他是个秀才,他今日可不是要把那姓张的混账直接拽下来?
程恪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被人操弄的滋味。
哪怕是自己亲故,对自己好意的人。
等此间事了,好好读书吧。
他要尽快摆脱做棋子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