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长子苦笑不已,都来不及解释,只得闷着头一步迈进了庵中。
只是抬头一看,庵中庭院灯火通明。一庵二十来个女尼都围住中间一个身形娇瘦的女子身边。那女子正披头散发,手持一把剪刀。一手拽着三千青丝,一手就要拿剪刀去剪。
正是程恪他娘,程秦氏。
姚长子心底咯噔一声,脚下步子不禁快了几分。一边,他还不禁埋怨自家老娘:
“云哥儿拖了老娘你照看程家婶婶,你倒好,人没看住,竟然闹到要出家。真出了家,云哥今日这一番闹腾,又有何意义?”
一边姚长子快跑几步,就要上前抢夺秦氏手里的剪刀,一边转头到处张望着找他老娘。
却怎么都寻见不着。
再去打望程恪,只见程恪正一头跪倒在地,对着青石台阶咚咚咚磕着头,一边嘴里反复的嘟囔着:
“娘你跟我回去吧,娘你跟我回去吧。”
其状可怜,不禁令人油然而生悲悯之心。
姚长子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去劝程恪好,还是阻止程家婶婶的好。
劝程恪吧,他是了解程恪的。这家伙要是陷入眼前这种痴迷状态,那是怎么说都拉不回头的,只能任他这般折腾,得把这股劲儿耗了,才好下手。
要是阻止程家婶婶,那就更不方便了,毕竟男女大防。虽说他才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毕竟个子已然粗大,倒是说不出的别扭。
姚长子此时只恨不得破口大骂,骂尽宝圣庵一干女秃头。平白无故蛊惑人出家,这到底是渡人呢,还是害人呢?
只是程家婶婶自来与宝胜庵交善,多少年都是在宝圣庵里挂单礼拜。宝圣庵里的女师傅们,其实也是善名在外,多有救济之贤名。不说旁的,就连他娘顾氏,出门拜佛,首选也都是宝圣庵。
叫姚长子骂人,姚长子其实还真开不了这个口。
便在姚长子一个头两个大,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听庵中大殿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闻声,都转头去看。
只是一瞧,姚长子笑了。
他娘正手举一柄火把,怒气冲冲的从大殿后的厢廊赶了过来。往前面平台一站,叉腰吼道:
“净音师傅,平日里多承您庵中照拂,婆子我心中感激是自不必说的。只是今儿却顾不得情面了。你今儿若是真收了程家妹妹。我一个人力气弱,可抢不过你一庵上下几十个人。我一把火烧了你这宝胜庵,您老可别怨!”
一时众人都错愕不已,嚯,这姚家婆子,可真够彪的。
那头一众女尼中,便走出一个年逾五旬的老尼姑。双手合十,朝着顾氏未语先笑。只是那笑,却是苦笑。
“姚家婆子,你当我庵里愿意收了程家娘子么?只是程家娘子万念俱灰,你可是不知道,我庵里一众姑子们都说破了嘴皮子了。可她就是不听啊!”
顾氏却挺胸哼一声:
“哎呦,净音师傅当我是三岁娃娃哄呐,说了去谁信?不是你传话叫她来庵里。她好端端在我家中歇着,怎么会突然发疯要落发为你尼?你别当我不知道,之前你就蛊惑过她出家,几次三番的事儿了。”
“可真真是冤煞老尼了也!”
那净音师傅听了姚长子老娘的话,顿时叫起冤屈来。
“老身正是顾念今日程家娘子命中有劫,这才打发了人叫她来我庵中躲避。只是谁又能料到,文曲星临门。程家娘子不但无灾,反倒因祸得福,这也真真是一桩奇事了。”
顾氏因笑着嬉笑道:
“哎呦呦,净音师傅你好口才,这就扯到文曲星了。既然文曲星临门,你又何必狗拿耗子,叫程家娘子来你庵上呢?她又怎地几句话功夫,就要落发呢?”
净音师傅听了这讥讽,却未曾反驳,反倒是唯唯诺诺磨蹭起来。竟是一下子哑口无言,不知说什么才好。
“哼,被我说中了吧,还要狡辩!”
一时众女尼沉默无声,顾氏见了这情形。以为自家得胜,这就要上前去拽秦氏回家。
却在这时,一个三旬多些的女尼却上前拦住,一边争辩道:
“顾家婆子不得无礼,我们净音师父岂是那等坑蒙拐骗之人。我们宝圣庵在东关口碑如何,自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只因我师父前日推算,算到文曲星降临东关,却被一道阴锁束缚。故而请程家娘子来,也是为了助她,岂有他哉!”
一时顾氏听了这话,又要嗤笑。那中年女尼又抢先道:
“更何况,我早就算过。程家娘子与我宝圣庵有缘,将来是有一朝要来我宝圣庵闲住挂单,却不是在此时。并且,程家娘子是大富大贵的命,将来终不可限量,我们宝圣庵不过一个巷口小庵,就算有心渡她,又怎地容得下这等尊客?”
这番分辨了,此时庵中庭院已然挤满了街坊邻居。一众人等听了这话,心中不免骇然。便有不禁羡慕的,嫉妒的,更有那等有心人,当即便存了巴结的心思。
只是这时,久久沉默的秦氏去突然站了起来,抢着道:
“净心师父您不必多说了,我是个害人精。有我在,只会耽误云哥的前程,没了我,反倒能令他大展宏图。净心师父且莫说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荤话,我是没那个命的,只愿远远的离了我儿,在这庵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便好。”
“娘!”
一听这般决绝的痴话,程恪不禁立时高声喊了起来。
那边秦氏转头,目光痴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身子前倾,却终究跨不出那一步。只是一张俏脸,早已泪水涟涟。
“昔我往矣,尘缘今尽。我儿,你就当为娘的,已然是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