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舍得(二)
2017-04-03 作者: 来年今日
第三十三章 舍得(二)
大概有一个时辰了吧。夕照看了看天,擦了一把将要滴落的汗水。伤口火辣辣的疼,跪在地上的双腿不住颤抖,夕照不得不用两手撑着地,才能勉强忍住痛楚。清早醒来时,并不觉多么疼痛难忍,便一骨碌爬起来,忙不迭的来到了乾清宫。谁知汗水一渍,又如十几板重打了一回,疼得面色惨白。对于皇上的愤怒与严惩,夕照并不觉得太过委屈。曾几何时,自己就默立在皇上身边几步之遥,感知着皇上的孤独,也感受过皇上的信任,此番自己是令皇上如何心寒,夕照比谁都清楚。这一跪,不求能摆脱罪名,满心满念,只愿皇上能消了怒气,继续留自己在身边。
浑浊的阴云渐渐聚集起来。天上阳光透不过云,地下也热得透不过气。闷出的虚汗,痛出的冷汗,两相汇成豆大的汗珠,从夕照脸颊颗颗滚落,滴在青石砖上,星星点点碎了一地。一直以来,自己并不是多么坚强的人,而如今这前所未有过的忍痛力令夕照惊讶之余,反倒清醒的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不愿离开这个地方。过往的宫人们指指点点的,对夕照投来诧异的目光,殿门口的侍卫眼睛不时瞟向夕照,但却始终面无表情,不知对这位罪人的行为作何感想。而夕照却并不理会周遭的一切,只独自默默跪着,仿佛隔绝于这个世界。疼痛的间隙,几年间的一幕幕在夕照脑中闪回,犹如昨日一般清晰。东南库,乾清宫,南书房,当年那个千方百计想要逃出宫去的外心人,如今却跪在这里,默默祈祷着皇上能回心转意,不要赶自己离开。人真是会变啊。夕照脸上不自觉浮起一抹虚弱的笑。入宫五年,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早已不是过去的许夕照了。曾经有个隐姓埋名、混迹于市井之中的独行少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哪,更没有人关心他在想什么,在北京这个偌大喧闹的皇都之中,他就像一粒尘埃,确实存在着,却无人能够知晓。而这样的日子,随着张德秀这个名字步步走近皇上,竟也不知不觉改变了起来。在这个皇宫里,开始有人关心自己,有人爱护自己,有人信任自己。周喜,鬼伯,梁公公,还有倾心敬慕着的皇上,以及这宫里或善意,或恶意的人们,尽管印记在他们脑海里的是虚假的名字,但在他们的眼中,却清清楚楚的,映着自己真实的脸庞。
那本该宁息的记忆,却在真正面临去留的当口一点一滴,渐渐苏醒了过来。五年间的孤寂有如毒虫般悄悄膨胀侵蚀,肆意刺痛着夕照身体的每一寸神经。一种莫名的恐惧萦绕在夕照心头,好像离开此处一步,便会一脚踩空,坠入深谷。在疼痛的催化下,夕照愈发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还有什么理由离开呢。还有什么理由,在或许尚有转机之时,不尽全部的心力抓住希望呢。
夕照抓着袍袖,拭去了下巴上的汗水,咬咬牙,又正身跪了起来。
三
“你把这些再给司礼监送去。”崇祯指指手边的几本奏折。
新来的太监看了看桌案,面露难色。
“皇上……小的已经跑了八趟了。”新来的挤挤眉毛,想了想,小声说道,“张公公在门外也跪了三个时辰了,皇上您看要不……”
“让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话。”崇祯声音低沉,面色不悦。
“是……”新来的不敢再言,收拾了奏折离开了。
三个时辰,已有这么久了吗?崇祯焦躁的扔下笔,站起身,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伤未愈,便如此长跪不起,张德秀,你这到底何意?罪状条条属实,并非冤屈,你要朕如何宽恕你;既非下狱,也非驱逐,不过是调职这样轻的刑罚,你还想要朕给你怎样的宽恕?而既然心中这样执着,当初又为何还要做那般触怒朕的事情?崇祯深叹一声,一时间心里烦乱不止。找不出排解之法,只得在屋中乱步走着,走着,连香炉上的青烟,都被扰得不安飘动,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