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握剑柄,身子略向前倾,而白玉笙就维持着他刚才的动作,我们一动不动,就如两尊石像,连头发和衣角也无丝毫飘拂。
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忽然,白玉笙的眼底电闪雷鸣般掠过一丝惊惧的表情,下一秒,我只觉前方的阻力骤然间消失,身子猛地向前倾,还没得及反应,闪着寒芒的剑已迅速地朝白玉笙的胸口刺了进去,深深地透入,只余下剑柄。
一刹那蔓延开来的鲜红就如同铺天盖地的浪潮,席卷了我的全身灼热滚烫的液体溅到了我的手上、脸上、身上、夹杂着咸咸的腥味,滚入唇瓣,我霎时脑中一片空白,张嘴欲喊,却发现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迷迷糊糊间,身子猛然被一道极快的力道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恍然间身后似乎又听到了一道兵器入体,重物摔落的声音,之后便是一片死寂,仿佛世间的所有声音在一下子被抽空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环在腰间的力道缓缓变轻,一声极为虚弱而又带着一丝戏谑的语舌骤然在头顶响起,“蝶依,你不是一直想看一剑穿喉吗?”
身子猛地一鲕,我茫茫然地抬起头,对上白玉笙那依旧含笑,却沉淀了太多东西的幽黑眼眸,终于醒怔过来,回光下意识往下移了几分,心口不由一阵紧缩,身子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白衫早已被鲜红染透,汩汩的鲜血不停地从伤口处流出。
我呆呆地望着,呆呆地望着,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本能地扶住他,抓了满手的血,讷讷道:“你流了好多血?你会不会死?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似乎有人伸手轻拍了拍我的面颊,半响,我抬起头来,视线终于对上一张满含关切而又苍白的面容,忍不住便泪湿眼眶,“宣,他流了好多血,他会不会死?”
在白玉笙忽然被刺的瞬间,那八名劲装武士顿时失了神,结果便被宣他们四人毫不留情地一剑斩杀了,然只他们四人便向我和白玉笙围了过来。
宣沉默了一会,似乎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白玉笙的声音忽然打断,“蝶依……”
风和尘扶着他慢慢坐下,启点了他伤口四周的几处大穴,血流顿时缓了,我心下一喜,连忙弯下了腰,伸手撕开他胸前的衣服,然后我便跌坐在了地上,耳边有个声音如梦魇般反复低喃:穿心而入,没救了,没救了…”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眼神琷而柔和,嘴角缓缓的扯开一个淡淡的无力的笑容,“其实,早就该杀了她。”
我顺着他的视线一飘,这才看见在我身后不远
处,薛惜琴仰面而倒,瞳孔放大,面容惊惧,不甘,一股鲜血,泉水秀的从咽喉间涌出,白玉笙的长剑正插在那里。
心口骤感一阵剧烈的麻痛,仿佛灵魂忽然被抽离,原来,薛惜琴趁着我和白玉笙互斗内力的时候,想从背后偷袭我,而白玉笙为了救我,居然……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狼狈地爬上前,扶住他,让他斜靠在我的怀里,哑声道:“延之,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傻?”
“不要难过,蝶依,”他微笑地轻抬起手,抚上我的面庞,拭去泪花,“为我,不值。我是罪人,为了自私地想留住你,我不停地伤害你和他们……”音未落,他便捂住胸口,猛吐了一口血。
“延之……”我一惊,大呼一声,下意识地抱紧他,“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真的。”
他深深地凝视着我,唇边慢慢泛起了一丝温柔的笑容,“蝶依,认识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狗屁……”不远处骤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带着几分不屑鄙夷嘲讽的嗓音,是袁复,刚才倒还真把这号人给忘了,他眼中没有深沉的悲伤,有的只是能够暨灭一切的仇恨,落在白玉笙的身上。
我不禁呆了,那……那不是一个父亲看着自已将死的儿子该有的眼神,那是一个有着毁天灭地的仇恨的眼神,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白玉笙的父亲吗?
“父皇,”白玉笙注视着他,“对不起……”
袁复冷哼一声,“真是没用,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连命也不要了,真的饭桶废物,妄我这么多年苦心栽培,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一剑杀了你。”
他的话让我们都微微一惊,感觉到白玉笙的不安,我抬头冷冷看着袁复,“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四,他可是你的儿子。”
“儿子?”袁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秘密守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揭开了,你不是……我的儿子。”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你的父皇是……他。”长指一伸,直指不知何时已立在大殿门口的康景皇。
我愣了,白玉笙愣了,风、启、宣、尘愣了,康景皇以及站在他身边的楚廷英、卫祁武和蒋兆宏都愣了,袁复笑得更张狂,“哈哈……父子相残的滋味如何?”
白玉笙只呆了一秒,随即因痛楚而扭曲的脸庞便在瞬间一凝,目光如灼,直射向袁复,“你……”
“这不可能……”一直沉默不语的康景皇忽然开口打断了白玉笙的话,这个时候最有发言权的人当然是他,毕竟有几个孩子他自己还能不清楚吗?后宫除了皇后,便只有四位妃嫔,卫祁剑和卫祁礼是皇后所生,卫祁文和卫祁武是莲妃所生,锦秀公主是淑妃所生,最后的锦灵公主乃是玉妃所生,苏捷妤并未产子,那么,除了那人,他又怎么可能再多出一个孩子?
袁复嘴角扬起一抹阴郁而森冷的笑,却不看康景皇,仍旧盯着白玉笙,“将死之人,本尊并没有必要骗你。”
“为什么?”白玉笙满腔的痛楚毫不遮掩。
“因为本尊想让你死个明白。”袁复心中恨极,表情越加疯狂,“父子相残,手足相残,兄妹……”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讥笑道:“哦,对了,你当初明明知道那人是你姑姑,也和她行苟回之事,兄妹…又算得了什么,哈哈畜生,畜生生的也还是畜生……哈哈……”
白玉笙本就孱弱的身子不停地颤抖起来,漂亮的眼眸里随怒和哀痛交织燃烧,仿佛要将其消亡殆尽才肯罢休。
其实伤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来自非常在乎的人,那么,它几乎是致命的。
忽然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涌上心头,遍及全身,我不由得紧紧地抱住他,勉强笑道:“别理会他,他是个疯子
白玉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握紧我的手,低声道:“我也觉得自已像畜生。”
“不是的,”我连忙摇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初见时的那个翩翩佳公子,真的。”
“呵呵……”一声说不清意味低笑由他喉间溢出,“蝶依,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嗯,当然。”我心里抽痛,却也仍旧笑着,俏皮一挑眉,“你害我摔了一大跤,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呵呵……”他又低笑一声,我只感他身子越来越冷,说话也越来越无力,“真后悔那个时候应该接住你,然后永不放手。”
“延之……”心痛得揪了起来,泪水在眼打转,对于他,我一直都有非常复杂的感情。
“蝶依……”他深深地凝视着我,嘴角却依旧微笑着,“蝶依,可以吻我吗?我想记住你的味道,下辈子再来找你,然后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可以吗?”
我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俯下头,但唇刚贴上他的,便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蝶依,百里东升就藏在我驸马府书房的密室里,机关就在石壁上你画像的右眼处,还有雨蝶的孩子不是金公子的,是我的……那个冷箭也是我……”
我的唇压上他的,堵住了他要说的话,其实他说的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轻轻地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一扫,随即他脸上露出一个甜蜜满足的笑容,温柔地望着我,喘息着低语,“蝶依……我……我累了……实在是累了……”
然后缓缓闭上眼。
胸口猛地一阵抽痛,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滑下,我将脸轻轻地贴着他的脸颊上,一直,一直,一直到感觉不到他的一丝体温。
延之,如果真的很累了,那么,就请安心地合上这双眼,不要再忧心人世间的那些纷纷扰扰,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