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将军重新执掌兵部的消息如同带了刀子的北风在极短的一昼夜内传遍了整个京都。彼时谷老大人正在内阁和徐中明大人商讨派遣户部专员归拢宋家各处生意的事情,乍然听到了方琦老学士从外面进来时阴沉沉说出的这件事情,一时间沉默了好久。老先生沟壑纵横的脸上比起开春时节消瘦了很多,然而精神却似乎更为矍铄了些,沉默许久之后竟是开朗一笑,对方琦老学士笑道:“怎么?你不是一直很看好上官的吗。如今他名正言顺入主兵部,岂不正遂了你意,为何还摆出这个臭脸。”
方琦老学士往椅子上一坐,唉声叹气:“谷老,你是明白人,看的清楚,这次任职哪里是名正言顺,分明就是陛下越过内阁的中旨。一部堂官,拔擢降免,内阁完全没有任何消息。谷老乃我吴国三朝砥柱,您倒是说说看,自开国自今,有过几次先例?”
谷平夏平静道:“前朝开放海禁,便是一例。”
方琦学士一愣,无奈摇头道:“那不一样......宋家崛起是时事所造,怎么与如今相提并论。”谷平夏笑道:“上官手揽兵部,怎么就知道不是时事所致?”
军机处内一时沉默,方琦学士哀叹一声,苦笑道:“老了呀......”
徐中明和谷老相伴时间较长,随之也蕴养出了一份得天独厚的沉稳,倒了杯茶给这位被陛下赞誉“直臣”的学士,轻声道:“山高水长,顺心顺意。”
方琦深吸一口气,脸上表情缓缓平复。这八个字说来浅薄,但却极为深奥。所谓山高水长,所谓顺心顺意,其实不过四个字而已:此乃上意。既然此乃上意,我等做臣子的,又好说些什么。当今陛下的心思,难道你方琦还猜不透吗。
谷平夏将手中蓝笔笔尖的一点细毫揪下,缓缓道:“三日前梅州的事已经刊在了邸报上,如今京官只怕已是人手一份,你们倒是去六部巷看看,兵部都忙成了什么样。就说鸿胪寺,如今也快像那火烧屁股的猴子了,个个蹦上窜下,堂堂鸿胪寺少卿已经是第六次递牌子请见陛下,今天下午还遛到了军机处门口两次,跑到内阁三次,但看那眉眼中的眼屎,便知道吃睡不安。”
徐中明大人接口道:“梅州满城被屠,数万户百姓冤死城内,咱们自己朝廷里的人还好说,难保周边邻居不会借此大发舆论。那前来国子监的应天学宫弟子早就把六部巷围了个水泄不通,鸿胪寺也被扔满了臭鸡蛋烂菜叶。六部堂官办公之时都是捏着鼻子挨着骂写的公文,奈何这些学子们大多还都有功名在身,打不得骂不得,动不动便是天子门生,尊贵气派,户部的几位侍郎都跑我府里哭诉两三回了。然而这还只是其一,咱们这些好邻居的动作,才是真的让人头疼,昨日东海威宁湾有加急奏报,言道睢国平白无故派遣了十余支巨舰阵列在威宁湾外,不出海界,只是遥望,来者不善。巧的是此时东海水师并不在威宁湾,咱们这个东面的邻居想要干什么,着实令人费解。”
方琦皱紧眉头,叹道:“不曾想,竟然出了这么大乱子。”
徐老大人摇头苦笑道:“若不是出了这么大乱子,我和谷老何苦待在军机处呢,说好听点是经国治政,其实则是避避风头。”
方琦笑起来,也随着摇头,不过转眼间就担忧道:“陛下这几日既未小朝,也没来过军机处和内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谷平夏停顿了片刻,然后将手中狼毫轻轻架在一方幽蓝色瓷砚上,想了想,才道:“陛下的意思很明显,让上官在这个时候执掌兵部,便是要仪正视听,平稳舆论。”
徐中明嗯了一声,道:“上官多年来一直被朝廷闲置,只是手握上宫塔,行事低调不说为人也甘于寂寞平庸,当年的卫国战功早已让他在朝野上下有了不少美誉,如今让他上台,对纷杂的官场而言,也是一阵和风。”
“不止如此。”方琦摇头道:“陛下的想法不仅仅如此,如今宋家式微,早晚是朝廷口中之食,此刻让上官上位,更多的想来还是为北伐做准备。”方琦抬起头看了看谷阁老,沉声道:“陛下只怕快要沉不住气了。”
谷老笑了起来,他虽然年迈,但中气依然很足,带着爽朗的味道捋了捋胡须,“小看陛下了,当今天下,能与陛下争锋者,为数不多哟......”
方琦拧起眉头沉默不语,半晌叹了口气,脸色明显隐忧沉重,但却不知该如何言说,犹豫再犹豫,却只是抬头看看谷老,然后再无声叹气。谷老斜斜瞅了他一眼,轻声笑道:“要说什么便说吧,莫要吞吞吐吐。”方琦答应一声,正要开口,却听到窗外有人惊呼道:“鸿雁传书,千里加急......鸿雁传书,千里加急!”
徐中明脸色一变,忍不住喝道:“进来!”
立时有人推门而入,将一卷被滴蜡密封好的密信放在案头,躬身退下。谷平夏毫不犹豫,从身侧取出一方小引,盖在密蜡之上,然后才将其掰开取出不过五寸长的密卷。只大略看了一遍,这位谷老的脸色就开始微微起变。徐中明接过密卷扫视一眼,眉头蹙起,沉声道:“什么叫走了?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