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书生都说,商人逐利,铜臭熏人,污了士林耳目,然而若是没了铜臭,吴国那些烨然若神人的王公贵族,岂不是又得哭爹喊娘嚎啕不已?若是没了铜臭,吴国国门能否长久安然谁人又说得准?再嚣张一点,甚至说若是没了铜臭,吴国上上下下,去哪找任由士大夫们歌功颂德的盛世安康!
所以这第一杯,谢铜板,有人唱古来王侯生贫贱。
第二杯,谢肝胆!
数一数流年往事,宋家老太爷常说人心叵测鬼胎无数,蓦然一回首,不管是庙堂还是江湖,总少不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然而老太爷也曾唏嘘感叹,今生来世二择其一,有兄弟在侧,才是最最难得。当年在吴国肆意纵横狂放洒脱的拼命三郎宋敬涛并不是很理解这句看似拗口其实很直白的话,总是以为诗酒奇绝,踏遍天下山山水水才是男儿豪情。孤身仗剑走江湖,千古情仇酒一壶,这是何等的自在潇洒,何等的倜傥风流。后来踏遍了半个江湖,听了太多说书人口中的风风雨雨,赠了太多萍水相逢江湖情义,才明白原来江湖也就是这么回事,所谓的快意恩仇不过是滑稽的笑谈,倾囊相授后换来的或许不是涌泉相报,而是刀剑相向。在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时刻,哪怕是隔夜还于你同寝同榻誓同生死的抵死手足,落难时只冷眼旁观而不落井下石,都算是极讲情分的了。逛荡了许多年的宋敬涛在被老太爷拉进祠堂逼着和江北姚氏联姻后,开始心如止水默默听从安排。原因只是老太爷指着鼻子正色问他,你行走了许多年江湖,倒是告诉我,哪个人是你宋敬涛的肝胆兄弟,哪个人愿意为你两肋插刀!他想了许久,终究讷讷无言,答不出一个字来,后来老太爷便拂袖而去,留他在祠堂静跪一夜。
说起来,此生兜兜转转,当真是一个肝胆相照的都没有啊。
自然,除了眼前面容枯槁的“老人”。
原来我宋敬涛将死之时,才得一肝胆兄弟——此生可了去一桩憾事了!
所以这第二杯 谢肝胆,相照无端,付命也开颜。
第三杯,谢豪权!
宋家并非王公贵族,自老太爷去世之后,家中也再也没有了入朝为官的人,或许老太爷早就预料到了三世而折的境况,所以才立下这门规矩。其实说来,宋家这许多年,虽不是豪权,但与之打交道最多的,还是豪权。当年的拼命三郎策马京都,浑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侯门子弟,管你是儒袖书生还是恶霸纨绔,只要看不顺眼,就敢横眉冷对。再不顺眼,干脆拉来架势好好打上一架。所以不消几日,满京城就都听说宋家拼命三郎的事迹了,宋敬涛还常常沾沾自喜,端的是快意潇洒,无拘无束。京城权贵对彼时的少年郎都抱着能忍即忍的态度,浑然不顾他大闹京都的跋扈样子。那时的少年并不明白为何京城这么多豪门望族统统对自己缄默无声,后来才渐渐知晓,若不是人人都暗地里知道圣上对宋家开放海禁的奏请格外青睐,谁会任由他横冲直撞不知收敛!也是渐渐的才明白,原来若论起豪权,宋家才是真正的豪权无双。
所以这第三杯,谢豪权,生杀由断,直把那少年心性荡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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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酒过,已是日暮薄霭,缓缓偏西。坛中杏花春酿还有不少,然而宋敬涛和赵铭都已经有些醉了。宋家三爷微微伏在桌上,抬起头喃喃自语:“这第四杯呢,该谢点什么?”
赵铭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站起身来轻声道:“三爷,他来了。”
宋敬涛抬起眼皮,看了看窗外晴空,叹了口气,笑道:“这第四杯酒,该谢谢他了。”
赵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垂头示意,转身离去。他推开门,望着小筑前的那两个人影,语气平静而淡然:“七少爷,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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