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抿了两口茶,放下茶盏道:“行了,咱们大的一处说话,就别拘着他们小辈几个了。今日正是个艳阳天,也让他们几个出去走走,见见阳光,比闷在这屋里强。”沈环看了一眼乐衡骏,乐衡骏目不斜视地向她一礼,便领着几个奴才向楼下走去。
看那姿态,竟像是只骄傲的小鹅,明明人小小的,偏偏要做出很沉稳,很无趣的模样。沈环不由一笑,转眼看去时,只见那鹿儿在德宁大长公主乐嘉淑跟前扭捏着,似不肯离开。
章氏瞟了一眼,语气清淡地道:“好好一个男儿,竟被教导成了这副模样。驸马出身普通便也罢了,德宁你好歹也在哀家身边呆过一段时日的,哀家从前说过的话也都是白说了。一个是这样,二个又是这样……”
章氏话未说完,乐嘉淑突然将面前的鹿儿一推,鹿儿登时摔倒在地,可能真摔狠了,张嘴便大哭起来。乐嘉淑不但不理会鹿儿,反而站起身向章氏苍白着脸问道:“不知这样,太皇太后可满意了?不,太皇太后怎么也不会满意的了。”
“自打我违逆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开始,德宁公主府,从上到下便都是您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永福大长公主乐嘉懿抱过婆子手中哭泣的鹿儿,温声地哄着,长和大长公主乐嘉玉打断乐嘉淑道:“嘉淑,你是病糊涂了吗!好好地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向太皇太后赔罪?”
“让她说!”章氏语气清淡地道:“这怎么是胡言了?哀家看就是她的心里话!自打驸马出事后,她就一直这副要死不活,哀怨不已的丧气模样!不是做给哀家看的,又是给谁看?”
乐嘉淑抬眸看向章氏,眼中盈了泪水,“驸马原本好好地,进了一趟宫,向太皇太后拜过礼,便出了事。这偌大的皇宫,奴才扎堆,怎么会任由驸马跌落水中,又怎么会迟迟不曾救上岸来?当日若非皇兄带着御医恰巧经过,驸马只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整座月仙阁上下两层,少说容纳了主子奴才数百人,此时却是鸦雀无声,似乎连微微的风声都能听到。因而乐嘉淑的声音也就格外地掷地有声,震人心魂。沈环也是万万没想到,一向寡淡,看似弱小的乐嘉淑今日会这么有爆发力,果然是压抑地太久了。
章氏冷笑一声,“依你之意,驸马之事,还是我指使人做的不成?简直笑话!他林岳何等人物,又有何事需要我算计至此?杀鸡焉用牛刀!”
“是!您当然不屑了,您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乐嘉淑道:“您只需要一个眼神,甚至一皱眉,底下便自有一帮忠心为主的好奴才替您解忧了,当年,我们几个不也是这样吗?”
说着,乐嘉淑伸手一指乐嘉玉与乐嘉懿两人,“她们二人何尝不是?小小年纪,不受父宠,亲娘丧命,名义是养在您膝下,可您真的当我们是养女吗?是连奴才也不如吧?天天逼着我们看那些肮脏的手段,再替您去做那些肮脏的事情,我们个个手沾血腥,可我们能如何?我们能如何?”
“为了苟延残喘,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顺利出宫摆脱您……”乐嘉淑凄楚一笑,“可是,我们都太天真了,出宫,不过是另一场噩梦而已。她们两个无奈做着你的傀儡,可曾有一日真正开心过?”
“我不过是想为自己挣一份真正的出路,暗求皇兄替我另改了驸马,可没想……我最终反而害了他。”乐嘉淑抬手拭了拭脸上的泪水,“早知如此,当年便不该与虎谋皮,助纣为虐!这一切,根本就是报应……是报应……”
说着,乐嘉淑的神情死寂一片,突然,一个侧身,朝着栏杆处冲去。章氏一拍桌案,“快给我拦住!”阁内惊呼连连,离着乐嘉淑最近的奴才都吓傻了,还是乐嘉懿眼疾手快,放下鹿儿,便上前拉住了乐嘉淑的一条胳膊。这时其他人反应过来,也连忙将欲轻生的乐嘉淑给拉了回来。
乐嘉懿拉着乐嘉淑向章氏跪下,“还请太皇太后开恩,嘉淑最近日夜难眠,神色恍惚,只怕是魔怔了!”乐嘉玉也跪下道:“是了是了,前段时日,孩儿便觉得嘉淑有些不妥了,只是没想到已经如此严重,还请太皇太后看在岚儿与鹿儿的份上,饶过嘉淑这一回吧!”
章氏淡淡地道:“我看德宁这病可不轻,不但胡言乱语,还罔顾亲长。我看也不是魔怔了,是疯魔了吧!安莲,宣太医!”掌事侯安莲应声福礼,转头吩咐了一个婢女去了。乐嘉淑嘴角露出一个淡笑,却也没再说什么。
沈环看着跪地的三位大长公主,还有受到惊吓,连哭都不敢哭的鹿儿,总算真正明白了乐潇泽那句听似轻描淡写,实则一言难尽的话了,“她们三个未出嫁之前,都曾在太皇太后身边呆过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