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真是恨不能打自个儿嘴巴。怎就这样多话,多说多错,又犯这人手上。好好儿的招他干嘛。
如今这情形,跟幼时被姜昱逮着关四方斋里,何其相似。
那人自顾批阅公文,而她搬了张交椅,被他厉眼一扫,乖乖于他身畔,靠近窗户那头儿,安了个座儿。分去他小半张书案,摊开《周易》放在上头,默默诵读。
这人教起人来别出心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下头,尤其用朱批勾勒出来。墨渍未干,显是听出她有气无力,刚才落的笔。
既是敲打,亦是鼓舞?
七姑娘炯炯盯着这一行字儿,偷偷拿眼觑他。因着屋里昏暗,她左手边儿案台上点了纱灯。这人惯来冷清的眉眼,晕着黄橙橙的光,不知是她看错,还是本就如此,竟显出些柔和来。
他是不喜多话之人。训诫起人来,大多疾言厉色,震慑居多。话里经常不留情面。如今这般,借着书本激励,还是头一遭。
她埋着脑袋,不觉便想起幼时被姜昱强迫读书那会儿。彼时她兄妹二人,也是如当下这般,并排或是隔桌对坐着。小小的四方斋里只有两人读书声,姜昱教一句,她看着揉成线团儿,乱麻似的小篆,头晕眼花,艰难跟着念。认字儿虽辛苦,屋里却流转着脉脉温情,一辈子也忘不掉,成了心头最难以割舍的记忆。
如今时过境迁,她身旁又换了个人。这回要面对的,是比读书认字儿难上百倍之事。而教导她之人,也换了普天之下,于治学一道,最富盛名的少年才俊。
领会出他的用心,她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这人之前说了要她每日里过来温书,刚才在外边儿还有些不情不愿,然则此刻,心里再无半点儿推搪的意思。
两手平压在有些泛黄的书页上,七姑娘偏头对着身边这人,微微带着些羞赧,眸子却异常明亮。
“二哥哥曾经夸奖过,说我这人除了嘴皮子厉害,就是读死书牵强人意。”指尖戳一戳书本,鼓着腮帮子,带出三分不服气。“这话不对。真要用心,读书是比推花牌更厉害的。”
这真是实话。没有好记性,没有生来的敏锐,没有过人的悟性,没有广博的积淀,怎么能在业界出类拔萃。
书里说一个人博览群书,家里藏书多,常用汗牛充栋这个词儿。而她前世的书架,满满当当占去大半间客房。虽则不及“充栋”这样厉害,却也能看出,她并非读不进书的人。
只是之前用不上,而她决心泯然众人,只求安乐,也就囫囵吞枣,只拣了些诗词杂本来看。如今情势急转,被人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已,同样是为着更好过活,先前那套,便得顺应着,做出些改变。
两年……或许会辛苦,但真有了盼头,她便尽力一搏,等着苦尽甘来。
看她点着脑袋,言之凿凿。此刻在他眼中,她那双惯来喜欢掩藏的眼睛,总算露出几分真容。去了平和,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倔强闪着光。熠熠灼灼,实在讨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