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校完毕,七姑娘躬身告退。抬首时候,恰好撞见考官大人眼底,有几分赞赏,隐隐夹杂了唏嘘。七姑娘一怔,立时想明白,恐怕这位大人也觉着她难以应付接下来的考校。眼底那抹感叹,便是可惜她一番苦读,遇了小人谋害,时不待她。
规规矩矩退出了门,七姑娘心里对这位考官大人,不觉生出几分感念来。这人待她算得公正,尤其多问那几考,不偏不倚,既不为难,亦不偏颇。从始至终,都尽到了做考官的本分。比起内廷见不得光的做派,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再过两刻钟,便是终考。姑娘们按照新一轮考评,分两列候在殿外石阶下。右手边儿的,便是入了前十,半只脚跨进晋升门槛儿的。面上神色比左手十人,少了焦躁,偶尔还能有个笑脸。其中几人已迫不及待相看起来,盘算着替自个儿寻个绝不拖后腿的伴儿才好。
七姑娘也挨个儿观望过去,对面几人或是冷眼迎上来,眼底尽是幸灾乐祸。或是躲躲闪闪,因着些旁的缘由,虽则与她无甚往来,也从不曾结怨,却是万般不情愿与她牵扯上干系。
已落到第五位的贾姑娘,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来,眼角高挑着,目光掠过众人,隐隐带了威慑。如今留下的,除了鲜少几人她高攀不上,亦不敢道明自个儿是替郡主收买人心。余下的,她可是挨个儿找上门去,利诱并着胁迫,将其间厉害讲得一清二楚。想来没哪个不开眼的,会平白无故,与王府作对。
七姑娘黑黝黝的眸子,阴晦盯在第十四那位姑娘身上。心下急转,想着两相得宜的法子。
欲要说服此人,成败约摸五五开。当真不成,只得破例,暂且将导师的教诲搁一旁,做一回小人。强人所难,若非迫不得已,非她所愿。
七姑娘琢磨着何时上前攀谈,若然没记错,这位先前避开她打量,微微有些腼腆的姑娘,府上是姓高的?正暗自思忖,耳畔突然传来讶异的私语声,方才还宁静的地儿,突然喧嚷起来。
随着众人向身后宫门外望去,却见洞开的朱红大门外,陆陆续续停了几顶靛青软帐的轿辇。当先那软轿帘子掀开,步下一位微微发福,着玄色官袍的大人。离得远,看不真切,只隐约能瞧见那人头顶乌黑的官帽,连并腰间一抹佩绶。
那人之后,又接连下来几人,俱是朝官打扮,连大殿内端坐的考官大人与司礼监两位公公,也被这突来的变故给惊动了,跨出门来,脸上满是狐疑,面面相觑。
直等到宫门外最后一人步下轿辇,廊下几人再站不住,不论心头如何作想,都正了容色,整一整仪容,大步向门外迎去。
七姑娘微张着小嘴儿,杏眼直瞪瞪瞅着那厢一身玄色锦袍,束高冠,身姿笔挺的男人。分明隔着偌大一个前庭,可她就是知晓,那人抬眸直直向此处看来。片刻功夫,目光已落到她身上,停留不过一瞬,复又回头与同来几人客套礼让,相互恭维着进了门。
都是一般无二的官袍,唯独穿在他身上,显出一份别样的雍容贵气。好看得令人炫目。他身形本就挺拔,人群当中极为抢眼。年岁虽轻,却气度斐然,举止从容。
她只觉这人走到何处都是鹤立鸡群。并不处处招摇,盛气凌人。却自有一份沉稳老练,远超他年岁的威仪持重。
冯公公等人迎上去,两拨人寒暄一番,最先下轿那人,徐徐道明来意。顾衍不动声色,越过冯瑛肩头,远远看她一眼。目光沉静,不辨喜怒。冯公公面上堆笑,侧身恭迎顾大人先请。便见这位略一颔首,无有多的客套,撩袍子大步错身而过,径直踏上通往养和殿的玉石走道。冯公公笑意不达眼底。眯起眼,望着来人沉稳自若,高华若谷的背影,两手交错插袖管儿里,一路尾随,微微佝偻着背脊,恭敬守礼的神情底下,藏了几许意味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