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也是厉害。蛛丝马迹,竟也能察觉,还放在了心上。心头虽有怀疑,没摸清底细,却不敢声张。正因如此,这才频频登门,寻她质问。
她扑闪下睫毛,抬头迎上冯公公打量。心思急转,以无比缓和的语调,徐徐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王畿之内,无人不知,下官乃大人半个学生。老话都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不还余下一天,下官虽素日懒散,终归还是向大人讨教了些皮毛。”
此刻,她无比庆幸。诚如导师所言,练就一双太过通透的眼睛,累人累己。这世上,没有人乐意被人看清。留心揣测他人越多,越容易招人不喜。只是若没有这份本事,眼下,她怕是要彻底受制于人。
冯瑛只觉对面女子,顷刻间,仿似多了丝不同。仔细瞧,眉还是那眉,眼还是那眼。面庞也还是那副面庞。整个人清秀婉约,不张扬,由始至终,宠辱不惊,格外安静。初初听闻事变,除刹那间,流露些许惊慌失措,极快便遮掩下去。虽露了痕迹,到底在她这个年岁,已是极为难得。
大半辈子身处宫中,他看多了形形色色各式人物。如她这般,遇事不乱的,女子中,实属罕见。
正恼她油滑,诸般拖延。便听她紧接着,竟是好胆,借他隐隐的胁迫,反将他一军。
“下官虽不及大人远甚。却也猜得出,如今大人泰半是安好。王上许是没能即刻问大人的罪。莫不然,如今公公,不会有这般耐性,陪着下官屋里枯坐。”
没等他吭声,她仔细端看他,像是得了肯定,自顾点一点头。“看公公神色,下官猜中了。”终是露了今晚第一抹笑。笑也笑得含蓄,跟她的人,极衬。
冯瑛神色一顿,身子缓缓后撤。抻一抻袖袍,眼睛黏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看出个窟窿。
来之前,他从未小觑她。却不想,仍旧是低估了她。与她一番你来我往的交锋,他一字一句,步步紧逼。可她狡猾,鲜少与他硬碰硬。这还是头一回,她少许露了锋芒。
大伙儿都是聪明人。一语被她道破,他只觉可惜,今日怕是又问不出来。
如她所言,经了集兵大阅,往来奔波,文王下令,将一干人等,尽数关押候审。许是心力消耗过甚,心境上,又经了大忧大喜,跌宕起伏。长久以来政令不通达,积蓄下来的郁郁寡欢,一朝得以释放,这么一松快,整个人松懈下来。心头憋着的那股劲儿没了,反倒浑身乏力,精神头不济。如今文王已服了药,于甘泉宫正殿安置。
今晚,那位乃至国公府众人,暂且性命无虞。
冯瑛起身,想着终究过于急切,冒进了些。他此来也不过图个心安。到底,宫里过得好不好,全靠一双眼睛,有没有眼色,会不会投靠人,挣得一份安安稳稳的前程。
罢了,再等上一等。如今撬不开她的嘴,不过是因为那位安在,她心里尚且抱着不切实际的念想。待得文王养好精神头,自有收拾那起子谋反作乱的时候。待得那时,不怕她嘴硬。
眼看冯公公掸了掸袍服,起身往门外去。七姑娘盯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眼中光华闪耀。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再等下去,只会错失良机,步步退让。如今见不到他,她心头难安。
“公公。”她撑着桌案起身,婷婷立在案后。整个人笼罩在昏黄又模糊的光影里,眉目如画,分外柔美。“公公不是疑心下官使了见不得人的伎俩,于侍疾一事,大逆不道,欺君罔上么?”她稍稍敛了下巴,披散的青丝,松松绾在肩头。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主动送上门,自投罗网。“倘若公公肯应下官一事,下官敢以性命担保:事后,下官必当告知公公一事。此事,不止与王上,更与公公,休戚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