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八年,六月初八。下朝后,御驾亲临城西五里外,京畿戍卫营平日练兵的校场。因着需排兵布阵,此处地势开阔,四面筑高墙,三步一岗十步一哨。校场内设演武场,将台,走马营十二座。正对校场,伫立着一座两丈来高的四方观礼台,供集武阅兵之用。
今日伴驾的,除太尉一行,还有前些时日监国有功的周太子,与朝中几位大臣。各自又带着帐下得用的门客幕僚。林林总总,再加上文王统领内廷诸人,竟是将观礼台簇拥得满满当当。
武将登将台,时辰一到,威武雄壮的号角声起。中央演武坪黄沙滚滚,漫天的厮杀声中,战车上的士卒,奋力捶着鼓点。两军交汇,战车打头阵,战事一触即发。
太子目光虽放在校场上,眼梢却留意着文王身边跟着的几个内廷心腹。此外,随行的太尉府十余人,连并这戍卫营里整三千兵马,今日,都需一举拿下!
场下情势瞬息万变。太尉凑在文王跟前,将将台上尤其值得栽培的几人,一一点出。不忘御前,替他几个美言两句,方便日后拉拢人心。
文王端了茶,似乎对此次练兵极为满意。褒奖他几句,借埋头吃茶,极快与他交换个眼色。
太尉心头一凛。余光瞥见周太子笔直端坐在案后,面上虽强自镇定,到底还是露了些蠢蠢欲动。
就这份城府,还想着逼宫?不自量力!
那厢太子心头半是等待的焦灼,半是迫不及待的欣喜。这许多年来,对那个位置,无时无刻不在肖想。再按耐片刻,只需待得他得偿所愿。往后,一直以来恃宠而骄,强压他一头的公子成,自有他的好看。
场内左军岌岌可危,眼看便要落败。太子嘴角牵起抹浅淡的笑来。只下一刻,风云突变。阵势一转,竟叫人从死局中挣脱,生生盘活了整个战局。
前一刻左军险些大败亏输,顷刻间,局势扭转。这才让人看明白,先前的死局,不过是诱导敌军步步深入,将先锋舍弃做了诱饵,给大军制造合围歼灭的时机。
如此出人意表,果断精妙的布局,只叫周太子刚才掀起的笑意,即刻又冷下去。事情超脱他掌控,这感觉,令人生厌。遂拂了拂衣袖,顿时对这场练兵,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文王在暗处观他如此轻易作罢,毫无韧性。不由目光一冷,今日之前,已下定决心罢黜太子。眼下,即便还顾念父子情分,也终究对他再不觉有亏欠。
眼见校场内大局将定,太子帐下一人得底下人通传,面色霎时惨然。不敢怠慢,刻意回避着文王与太尉那方,颤颤巍巍,附耳急声道,“殿下,大事不好!京中廷尉衙门,相府与赵国公府,俱被人带兵给围了。事不可为,还需早做打算!”
周太子只觉如雷轰顶,惊惶而起,不意竟带翻了案上摆放的茶盏。
今日之事,筹谋已久。顾衍带兵,与他一早埋伏在走马营里的私军,里应外合。当先挟持文王,再行射杀太尉。
顾氏与朱氏联手,再加上他出其不意,本该万无一失。怎地如今,竟落得相府与国公府先被围困?
“太子。”见他失仪,想必是得知了京中变故。文王冷冷瞥他一眼,命赵全上前,扶了他坐下。
“今日大阅,凡事,过后再议。”未道明的话却是,处置他,并不急在一时。他也无需这般赶着认罪。
周太子被赵全摁住肩头,心知事情大半已是败露。不由的,心下惶急。脑中嗡嗡作响,目光飘忽,神色空茫。看谁都觉面目可憎,仿佛在讥笑他,便是谋反,也如此无能。
一时惊怕过后,心火上涌。正满心猜疑,倒是何人走漏了风声。恰缝此刻,台下上来一人。那人抬眼见他看来,目光只停留一瞬。即刻调转身,径直来到文王身后。沉声回禀几句,过后,与赵全两个,并排立在文王左右。
来人一袭锦袍,枣红的缎面,衬得他面容俊朗。腰间束着金镶玉的腰带,长长的金色流苏,缀在身前,华美无匹。
见惯他调笑,恋次花丛的放浪,如今再看他,端的是端方严正,肃穆恭谨。仿佛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