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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六章 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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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这么抬着那轮廓足够惊艳时光的精致下颌,眯了一弯神采堪堪温柔岁月的杏眼,却一手拿了手炉,朝着旁边一递。

碧秀很有眼色的上前躬身接了,站在一旁。

在顾瑶芳哀戚惊恐的目光下面,她摸出了一把扇子,道:“这么多年,大姐想必一定很好奇,我的字到底写得怎么样吧?小时候我画扇,老是画不好,我就想啊,哪一日要是能用右手画出大姐那样漂亮的扇子多好。可是后来我发现,不能呢。”

不能呢。

“因为,在我睁开眼、爬上岸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大姐的扇子是用三妹的血画的。”

大姐的扇子,是用三妹的血画的。

听见这句话的碧秀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外头粘竿处的人与胤禛本人,也都是完全没想到,从一个妇道人家的嘴里,竟然说出了这样可怕的话。

只这一句话出,便像是能望见森森白骨,惨惨红血,阴森可怖。

只有顾怀袖自己还是淡然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出门的时候是怀着什么心思,只觉得时间约莫是可以了。

冥冥之中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白玉为骨,扇面雪白,画的更是红梅报春图,那一点一点的冷红,刺着顾瑶芳的眼睛。

芳姐儿已经许久没见到过这样颜色的扇子了,她还看见了扇面上题着的字,只是有些辨认不清楚,此刻她的眼睛跟随着头脑而混乱,整个人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于是,顾怀袖一翻扇面,轻笑道:“必是我走的时候匆忙,竟然给题错了诗,原想着题陆放翁的《咏梅》,未料想一个手抖,题了《五丈原》,正是个……天清杀气屯关右,夜半妖星照渭滨!”

顾瑶芳在看到那字的瞬间,滔天的恨意便已经涌了出来!

带着狂气的字,一笔一划,铁画银钩,扎得人心底淌血!

顾瑶芳一下跌坐在地,恶狠狠地瞪着她,像是已经被逼到了极致。

她不甘心!

为什么输的是她?

四阿哥呢!

四阿哥呢!

顾瑶芳像是被逼急了终于要跳墙一样,垂死之际的挣扎更触目惊心,她整个人忽然有了力气,一下朝着顾怀袖扑去,想要拿走顾怀袖的扇子。

只可惜,碧秀见机很快,满洲姑娘习过武艺,上前去直接一脚将顾瑶芳给踹下去。

顾瑶芳被这一脚踹得面朝下趴着,膝盖一下砸在了水磨石的地面上,一下就红了一片。

她眼底含着泪,不要……

她不要……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她甚至马上就能到了四爷的后院,等着废了太子之后,她就是帮助四爷登上皇位的最大功臣!

即便无法母仪天下,她顾瑶芳也跟寻常的女人不一样!

对四阿哥来说,她一定是不一样的!

“该死的贱蹄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敢踢我——”

只要一想到四皇子,顾瑶芳的心就渐渐活络起来了,她不再被顾怀袖给吓着,而是连滚带爬地撑起了身子,朝着外面跑:“四皇子救我!四皇子!快来杀了这个贱妇!她是张廷玉的妻子,张廷玉阴谋要害您,张廷玉是太子的人,真的,妾身亲眼所见!四皇子……”

顾怀袖就这么带着轻嘲,看着她跑了出去,然后立刻被两边的侍卫给抓住,揪住了头发,任由着顾瑶芳踢打,铜墙铁壁一样将人给拦住了。

这种感觉,让顾瑶芳一下想到自己死了弘晋小阿哥那一天。

弘晋……

她的儿子,都是被他们给害死的!

顾瑶芳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侍卫的手臂上,换来凶狠的一巴掌!

“啪!”

脸颊都高高肿了起来,紧接着她就被人摔在了台阶下面,狼狈地滚了好多下。

顾瑶芳太恨了,她太恨了!

她是恶鬼,知道她幼时做过的一切亏心事,她几次三番要将顾怀袖置于死地,可不能够,直到如今,终于惹来了杀身之祸!

顾瑶芳撞得头晕眼花,然后就看见了那今日穿得格外明丽的女人一步步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那一把画扇。

而阴影角落里,还站着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站在她面前过的四阿哥!

那是四皇子!

他一直在外面听着!

顾瑶芳终于惨笑出声:“你们联手起来算计我!你们联手起来算计我!如此天打雷劈之事,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天很晚了,这个笑话好好笑啊……”

顾怀袖低声地叹着气,胤禛一直没声音,就站在旁边看着。

这一次,胤禛的的确确是个真实的看客。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一对亲姐妹,可是她们相残。

顾怀袖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两边的侍卫不敢直视她,只埋头按住了顾瑶芳。

她挣扎着,哭喊着,像是已经完全绝望,又像是不甘心,她要爬起来,剜去顾怀袖这一双眼,划花她的脸,将她挫骨扬灰!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贱人——”

听着这些苍白无力的话,顾怀袖只是缓缓地伸出了自己漂亮的月白色绣着银线的绣鞋,状似无意地踩在了顾瑶芳的手上,一个人的重量,加在一个人的手上,十指连心……

顾瑶芳一下惨叫了起来。

可是侍卫们是不会让她发出任何声音的,立刻有人上去堵她嘴。

“大姐,天晚了,大家都在休息呢,你声音小一点。”

顾怀袖眼帘一低,瞅着她,带着怜悯。

“二十四年了,你还没响明白吗?之前你能在顾府占着优势来斗我,不过因为顾贞观偏心,还有你娘怕我,你也怕我,因为我是死而复活的人……现在看着自己被恶鬼缠身了,高兴吗?你担心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真好。”

真好。

顾怀袖笑颜明媚,然后道:“你装病这么多年,一直央求太子弄死我,可背地里保我的爷不就在那儿吗?可怜你啊,儿子丧命于夫君的手里,还不自量力跑去喊雨……你说弘晋小阿哥一直那么聪明伶俐,听你的话,怎么忽然跑去喊雨了呢?”

顾瑶芳两眼里都流出血泪来,她疯了一样朝着顾怀袖伸手,五指成爪,似乎想要将顾怀袖拖下来。

两边的侍卫一直狠狠地拽着她,时不时踹上一脚,只骂她不老实。

顾瑶芳真的疯了……

弘晋的事情一直很蹊跷,可现在顾怀袖竟然说弘晋喊雨这件事乃是他们算计的!

四皇子跟顾怀袖才是一伙儿的!

她为胤禛卖命这么多年,甚至不惜在自己口脂和别的房事用药里下慢毒,导致了太子的狂疾,她满心以为四皇子愿意帮助自己,一面是觉得有她有用,一面也是怜惜自己。

就像是十七年前她进宫时候那样,用那种佛一样慈悲的眼神望着自己,所以她才来帮助四皇子的啊!

“我恨你,顾怀袖——”

哭喊着的顾瑶芳,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弘晋是她的命,现在竟然才知道,她一直为自己的杀子仇人卖命!

顾瑶芳死死地瞪着一旁一直没走出来过的四皇子,用拳打,用脚踢,用牙齿咬,可没有任何办法能使她挣脱侍卫们的控制,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为什么她这么蠢,被人害了儿子,害了夫君,还一心以为自己能得到荣华富贵?

弘晋,她的弘晋……

垂死挣扎的场面,总是格外地惨烈,似乎地面上都淌着血一样。

顾怀袖用扇子戳着她的脸,有些用力,甚至扇面上都沾了血:“在你把张家大公子盗走密信的消息,告诉了太子爷的时候,就该给自己备着棺材了。”

顾瑶芳狠狠地一颤,她惊恐地望着顾怀袖,又看了一眼四皇子。

她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连碧秀都不知道!

不可能!

那一日在知道太子密信失踪之后,她就立刻支开了碧秀,将自己怀疑的对象告诉了太子。

可是同时,她不敢透露四皇子的事情,因为若是胤禛暴露,接着暴露的就是自己。

一则顾瑶芳不能让太子倒下,二则不能让四皇子倒下,任何一个人出事,都会牵连到她。

她妄图脚踩着两条船,可没想到……

早在她说出去的时候,这两条船都齐齐地对她翻了脸……

如今竟然是因为这件事?

她一直以为……没人知道的……

眼看着顾瑶芳恍惚了起来,顾怀袖心底的厌恶和杀意,终于攀升到了极致。

若没这个女人,张廷瓒又怎可能一夜之间殒身?!

那噩梦一样的一个晚上,是张家多少人刻在心底的仇恨?

顾怀袖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摆了摆手,让两个侍卫退开。

这里是练功房外面,有一片巨大的莲池,只是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没有莲花开,只有满池的残荷。莲池当中一条笔直的池上道是用块石架空搭起来的,细细长长……

顾瑶芳早已经挣扎得没有了力气。

她只看着顾怀袖,看着她朝着自己逼近,惊恐地朝着后面退。

手指已经被磨破了皮,指甲也断裂了,可顾瑶芳感觉不到疼痛。

她一身体面的衣裳早就已经狼狈肮脏,像是她整个人一样。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太子的侧妃……你不能杀我……你以为自己是谁!我是太子的侧妃!你不过就是一个奴才!放开我,否则像是射死张廷瓒一样!哈哈哈……”

顾瑶芳疯了一样地喊着,她狞笑,忽然想起什么来,又生出一种即将报复成功的快感:“你想知道长大公子是怎么死的吗?想知道他怎么离开了宫,又怎么被人一箭射中背心吗?你知道吗……哈哈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跟我一样是个傻子!被人算计的傻子!”

站在后面的胤禛,轻轻地将佛珠戴在了腕上,上好的紫檀木镂花佛珠相撞,声音很沉。

侍卫似乎是见着顾瑶芳又开始发疯,索性上去一阵拳打脚踢,立刻痛得顾瑶芳哀喊起来,恸哭着,又想起她的弘晋来,于是喊着:“弘晋……额娘的弘晋……顾怀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顾怀袖恍若未闻,她抿着唇,那是一道冷艳的弧度。

她躬身,拽住了顾瑶芳后面乱糟糟的头发,带着一种温柔的爱怜:“大姐,我送你上路吧。黄泉路上,跟三妹好好叙叙旧,记得替我问声好……”

她是鬼。

顾瑶芳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想要逃,可是身上已经没有了力气,两手伸出去抓着顾怀袖的手臂,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断裂指甲的刮痕!

可惜顾怀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也似乎根本不将这样的疼痛放在眼底。

她很享受这种成功者的喜悦。

顾怀袖甚至微微地笑着,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让她心里生出了无尽的满足和快意。

她就那么伸手狠狠拽着顾瑶芳的头发,接着猛地朝着桥边水里一按,把她整个头都按进了水里。

脸埋进水里,池水透着一种奇异的泥土水藻的腥气,混杂起来,全部冲进她的七窍之中。

顾瑶芳挣扎不已,甚至蹬着腿,却感觉到自己的腿立刻被人狠狠踩住了,似乎听见了脚腕骨碎裂的声音。

她挣扎不动,恍惚之间已经化作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孩,那个被她狠狠按进水里的三妹!

不,不要!

她不想死!

不想死……

冰冷的池水,渐渐让她的脸也冰冷了下来……

按在她脑后的那一只手,手指纤细,肌肤素白,然而就那样坚定,沉稳,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意味。

从容不迫地杀人。

顾怀袖只这样按着她的头,从顾瑶芳初时的挣扎,从猛烈到微弱,逐渐像是一条刚捞上来的鱼,蹦跶许久了,也终于被晒干了,奄奄一息了。

手腕一直保持一个动作也有些累。

看她两手都僵直着扑进了水池里,顾怀袖才轻轻地笑了一声:“来生莫再投作我阿姐……”

她收手,缓缓地起身,顾瑶芳没了气儿,整个人都软在了池边,半个身子扎进水里。

“哗啦啦……”

水声响了片刻,又归于宁静。

两名侍卫见顾怀袖放手起身,也不知怎地腿一软竟然跪下来。

手背上有一道血痕,不过顾怀袖一点也不在意。

她只是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远望,紫禁城里,正是流光溢彩的时候,毓庆宫中死寂的一片。

她站在紫禁城最中心偏东的位置,抬头看时,只见到一片巨大的阴翳。

微微侧过身子一瞧,四皇子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座不悲不喜的佛。

顾怀袖也不打招呼,自然有宫女上来递上她的手炉和披风,她重新踏上了石道,宫女给她系好披风,她便揣着手炉,从来时的路出去了。

凉风拂起她披风的角,也将那白底绣玫瑰色花样的袍角给掀起了一点涟漪。

顾瑶芳的尸体,半趴在水里。

顾怀袖只把手里的折扇顺着扇骨一根根地撕了,像是十七年前她刚从桐城归顾家,把扇子扔进顾家花池一样,也像是二十四年前芳姐儿将扇子扔到落水的三妹身边一样……

血红色的扇面,撕烂了,被冰冷的池水浸泡着,墨迹终于缓缓地氤氲开来,与池水融为一体。

从今以后,再也没人知道顾怀袖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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