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鞋印儿像是个小娃娃的,统共也就一拃多长。可是谁家小娃娃的鞋前头也不能是个尖尖的呀!宝成说,这都快成了三角形了。还有人穿这样的鞋呀?张老师抬头看看那边那个黑乎乎的墓圪堆,说,有。
这可是个稀罕事。不过等老人都说完了以后,润成弟兄两都有些紧张起来。老人说,这其实是过去大户人家女人们裹完脚以后穿的鞋。裹脚。说到底就是把好好的脚底板骨头都掰折了,用布裹上。把叫裹成个前头尖尖的,像是三角形的。最小的能到三寸,所以有个说法叫三寸金莲。宝成吐吐舌头,说还有这样的事。老人说官庄就有,过去在官庄也就是弓家是大户人家,剩下的都是受苦人。大户人家女人不用干营生。裹了脚也不怕。受苦人寻个媳妇,还要指望干营生呢,自然不会裹脚。
润成心里忽的反应过来,是不是说这个鞋印儿是弓家老娘娘的?不是说这就是股子怨气吗,怎么老娘娘还出来走了一圈?顺着差不多三角形的鞋印儿,三个人最后到了弓家老两口的合葬墓圪堆跟前。围着墓圪堆宝成走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出来墓圪堆上有窟窿什么的。难不成老娘娘就是股气,漂出来又漂回去了?可要是股气,怎么还有鞋印儿?
三个人没说话很大一阵,最后老人说还是先寻那个蛤老窟吧。
回到原来满是鞋印儿的地处,宝成甩开膀子挖开了。润成过来一阵替他。按理说。这是养种过的土,就算是犁最多能划开一尺多厚的土,那也是底下才硬啊,为什么眼下挖了几寸后感觉硬的费劲儿了?还有,要是这么硬,为什么爹还能踩塌呢?蛤老打洞也不会选这种地处啊!
春上的半夜,并不暖和,可是弟兄两干的都出了水。没有预想中的蛤老窟出现,不要说那么大的,就是指头粗细的个洞洞都没有。这润成叫老人看看,老人也日怪。宝成扔掉铁锨,说个窟窿嘛,还能长上腿跑了不成?宝成没注意,他的铁锨头一下子就没进了土里。
就是眨眼的工夫,轰隆隆响着,宝成就在一阵黄尘灰土中没了。在润成跟老人眼前的是个磨扇大小的窟窿,宝成跌进去了。窟窿倒是寻见一个,不过不是闪了大楞的,这阵还把弟弟也陷进去了。润成两条腿叉开踩在土上,往黑洞洞的底下说话叫宝成。宝成答应着,说他自己没事,就是里头黑,他也没有动。润成心说得回家叫大哥了,他叫老人在地里守着,他回家叫大哥来打帮,顺便寻些家伙什。
回家后跟娘一说,娘就哭开了。一边是自己男人呀呀叫唤着说自己受不了了,一头是三小子跌进了黑圪洞里。这叫小妮儿没了主意,栓成叫娘看着爹,他跟老二收拾些东西就跑着上了南沿。
地里老人没动,看见润成说,底下半天没动静了。老人想着回去叫润成来,又怕底下有什么事他招呼不上,只好干等。润成叫了几声,确实没有回声。润成把根腿来粗的木头搭在圪洞的两边,上头拴好绳子吊住自己,电棒子挎在脖子里,手里提溜着短把铁锨就往下出溜。
到了底下才发现,其实没有多深。润成估计着就是一个半窑洞那么深,地处也不是宽展。他照了一圈,却没有老三。他头皮麻了起来,这个老三,不是说底下黑,他不动的吗?这阵又到哪儿去了?
他叫了几声,除了自己的回声,哪儿有老三的应答?在他的左手边,有疙瘩地处颜色要深,他刚刚照的时候没有看见。等凑到跟前才看清楚,怎么还有个洞?
说实话,润成每次钻洞,都是没法子非得有事进去,他本身是不太愿意像是老鼠一样,在土里钻来钻去。就算是多少年以后,条件好了到处去旅游,秦润成老板也不愿意去钻什么洞的。他总觉得在黑暗里头自己喉咙里总是想吐,犯恶心。不过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想干的总是不得不去干的,想干的偏偏又是不能干的。
眼下,就算是润成有多不想钻洞。可是这儿没有弟弟,也只能钻到那个洞里去寻。洞口不到一人高,润成个子不低只好猫着腰往进钻。这个样子是最费人的,没有多长工夫,腰就麻木了。还不如圪蹴下好走,润成圪蹴下感觉好些,可是却走不快了。他只好一阵圪蹴着,一阵猫着腰。按照他的感觉,这个洞是在朝着北边在往前。润成心里默数这步数,越数心里越是发凉。他心说,往北,正好是这个步数,不是弓家老俩口的墓圪堆吗?
他心里开始感觉自己,已经在那个墓圪堆里头了。用电棒子照照,心里宽松下来,倒也不是墓子里。可是还没有弟弟的影子,这小子到底走到哪儿去了。是他自己走的,还是什么把他弄走了。就算是有什么要闹走他,不能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吧。
再往前走,润成再想到底要不要走。弟弟没有寻着,是应该往下走的,可是这样走对了吗?会不会还有其他道儿?润成扭身回到了原来的地处,他朝上抬头问大哥,大概有几点了。
可是抬头问了几句,听到的只有嗡嗡的回声。他用手电往上一照,上头根本就没有窟窿,自然也就没有当初他拽着下来的那条绳子。他好好回想,自己就走了这么一条道儿。应该不会走错的,可是眼下也确实走到了另外一个地处。
润成用力搓搓脸,跟自己悄悄连着说了好几句,前往沉住气。沉住气才能脑子好用,才能想出办法来。他再看看那个出来时走过的洞,脚底下土上的那些鞋印儿引起了他的注意。
如果是他来回走的都是这条道儿,地上应该就是两行互相压在一搭的鞋印儿。可是这个洞里的鞋印儿就是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