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成本来以为这就是个普通人家锅台上盛饭的个玩意儿,再说就是二平师父那样的家境,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怎么能来了这样的东西。他连连忽摇脑袋,说了好几句不可能。陈板凳端着盘子的手一直在忽抖。宝成说你赶紧给放下吧,操心一阵手端不住跌烂了。陈板凳赶紧先放在了炕上的褥子上,接着撩开一片褥子,把炕桌搬了上来,把那个名字圪撩(就是别扭或者扭曲甚至变态)的要命的金贵盘子搁在了上头。三个人本来就睡不着,这下更睡不着了。
宝成盘腿坐着,点上烟问陈板凳,你走了不少地处。收到过这么好的东西吗?陈板凳拽过来宝成嘴里的烟(听人说,这样的点烟法是要将来死老婆的节奏),给自己对着后。说额哪有这样的命?这么好的东西,是谁想收就能收到的。不怕你笑话,我收到最好的东西,是个三百多年的瓷灯盏。本来也算是个值钱的东西,好好倒腾,也能换个三五百块吧。可是额那个时候刚出来干这行。连脚趾头尖尖那么点儿心眼都没有,也没见过世面。最后叫一个老油子给日捣(就是欺骗的意思)了。最后就是挣了些饭钱,总算是没有赔钱。当时我从老家出来的时候。身上的钱那都是我攒着娶老婆的,没有赔我心上还行。等到了我知道了那个真价钱,肯定是有些后悔。人活在世上,有些事知道其实不一定就好,有时还不如不知道。
陈板凳敲敲盘子边儿,说兴许我们知道了它是个好东西,就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润成嘴上跟着来了一句,你不是就想叫我托你卖了吗?怎么又觉见不是什么好事。陈板凳朝地上吐口痰,说额们还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要是个国宝级别的。额们谁也不用再打听他值多少钱了,直接给国家就行了。要是你不愿意,就不要叫人知道。反正是中国的人,是没人敢要的,你要是想卖给外国人,就是个吃花生豆的罪。
润成看看,胆子有些寒性,官庄人怎么能有这么好的东西?陈板凳这个满嘴跑火车的人,该不会说的真的吧?这官庄还真出过什么有正经来头的?他仔细回想起来,这官庄的地形也不是什么上好的地形。师父还活着的时候见过的那个浮壤的事,可是那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陈板凳说,额们先不要声张这个事。等到天明了以后,润成你去二平师父家里打听下,这个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润成说要我说,不管是什么来头,也不要说卖不卖,问我师父干什么?
陈板凳说你还是问问吧。说了一顿算是事,也不算是事的事,回过头来,三个人又开始细看这个东西。还别说,这些花儿没出来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盘子,课这个时候看,怎么看也不敢说它简单。润成看看,想不通花纹怎么就能出来,白天没有啊。
陈板凳又开始卖他的见识了。他说这烧瓷本来就是个扭转阴阳的营生。从五行来看,火生土,可是烧瓷偏偏是以火攻土。逆五行的顺势走动,扭转了阴阳,绕乱了五行。你以为天地日月轮转,春秋变化靠的是什么,不就是阴阳五行吗?这就是不折不扣的逆天。
最精妙的还不是烧瓷这个行当,而是行当里头的有些人。这些人的本事能烧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的酒壶壶能倒两种酒,有的一人多高的马能一条腿儿立住不倒。就像是这个盘子,就连陈板凳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盘子的颜色,不是烧好了以后就定了吗?还能变?
还真能变,润成放下以后。宝成端在手里又开始看,却有些看不机明了,他以为自己因为没有睡觉眼有些涩了,往上眼皮抹了些唾沫,凑到眼皮底下看,还是没有看机明。他赶紧招呼另外两人看,就在三个人眼皮底下,蓝色的花儿就没有了。那些花儿就像是钻到里头一样,惹得宝成把个盘子端得高高的,从盘子底下往上头看。还是没有,宝成看看两人,说没了。
陈板凳想想,问宝成戴表了没有。宝成一看表,说后半夜了。陈板凳在盘着的腿上狠狠拍了一下,说该不会像是一种花儿一样,随时辰开,按时辰落。咦咦,这还跟真花儿一样了。润成他们三人轮流看着直到天大亮,都没有再看见出来花儿。最后润成还是用报纸包上,塞到了叠好的盖子后头。
前晌,宝成跟爹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实际上也父子两人也没说什么话,兰芳打帮娘干些家里的营生,宝成就跟润成去了二平师父家里,顺便把些带回来的吃食给送过去。润成临走的时候,嘱咐了好几句,叫陈板凳不要动那个盘子。陈板凳拍着胸脯说他就不是那样的人。
二平师父家里住的不远,其实官庄本来就没几户人家。润成也知道两家大人张罗他跟香香的事,可是没有去过师父家里几趟。尤其是这些年他在外头乱跑的时候多,去的就更少了。宝成在道儿上还说,爹是不是因为他张罗完婚比两个哥还着急,才不高兴了?
到了二平师父家里,二平师父早早到乡上给香香买针线去了,家里就是香香跟香香娘,所以润成也没有多在,叫宝成放下东西就出来了。往回走的时候,发现往西长坡走的拐弯处,有人推着个洋车子转过去了。两人也没在意,到了院子里,两人扎进屋子里时,才发觉里头没人了。
润成一下跳上炕,鞋都没有脱。一把掀开盖子,那个报纸的包包不在了,润成都能感觉到有股子凉气从牙缝里钻了进来,牙根都开始疼了起来。他捂住腮帮子,狠狠说了一句,陈板凳,你到底是个日球玩意儿。宝成几步上了上头窑里,把头盔带上。拽着二哥出来。上了摩托车,一脚揣着挂档上了坡。
一口气就挂到了四档,油门扭到了最大,摩托突突往前走。愣是到了南梁坡顶头,才看见沟里河道边上那个骑着车子往前的陈板凳。润成恨得牙根子磨得吱咯吱咯的响,叫老三再快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