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天子行路,总是缓慢。船驾未发之时,便先祭了天地社稷太庙帝陵;一路上,又随至随祭,什么山川河岳,古圣先贤……即使天子不亲至,也要遣官致祭;而每到一处,便是巡抚、三司官员边境相迎,生员耆老,出三十里候驾……
这么走了七八天,云裳心中便隐隐地焦急起来。若只有自己,那便快马加鞭、连夜兼程都由得她;可现在陪着銮驾一起,便只能这么走,谁教那是天子呢?比不得上次御驾亲征,如今太平日月天子出行,规矩大,责任也多;还要考察民情,减免税收……上次凤紫泯说过的那些理由,果然都不是假的。
也怨不得云裳着急。段南风那边,是她早就牵挂着的一个心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段南风只是不急着找她而已,一切情报显示他过得很好;而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一直觉得莲准当初自请潜入瀚海,的确是和她上本请求出使湖南有关,虽说他还曾一力要促成她随陆慎西去,但到她要求出使湖南却一直反应冷淡;甚至他临往瀚海之前还特意施展了美男计诱她,要她答应一定等他回来……她实在也是等了很久;可这么久过去了,莲准还不回来,她的耐性便也耗尽,加上心中总是惴惴,越发急着要往湖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更加重要的是:如今御驾西巡,莲准作为羽林禁卫军的都指挥使责任重大。理应回国主持一切……然而,没有。就连偶尔的送酒专线,都静悄悄的联系不上,理由应该只有一个:他走不脱。御驾西巡这样大事都能够不去理会……看来他不是不愿与外界联系,而是,不能吧?
不过虽然心中百转,表面上的云裳还是一派悠哉游哉;每日里观春赏景。登舟戏水,真像是离了内阁一切都解脱地样子,好不让人羡慕。而云裳也的确有让人“羡慕”的资格:御驾西巡,带了淮阳两母女同往,而淮阳大长公主似乎很看好云裳这个“女婿”,每天行舟无聊,就遣人叫了她来抹牌;这已经很让人羡慕了。偏偏皇帝陛下又特旨宣召梨绣随行,说是给思靖长公主“解闷”;这样一来,云裳每次往淮阳母女那边去,便可以顺便会会她的美人儿了……虽然众官员很怀疑这样的组合会不会引起什么不良后果。
云裳倒也不怎么在乎,每日早饭后定例地去淮阳长公主的船上打牌,也算消耗些时光。梨绣是羽林禁卫军地人;思靖长公主一片心思何在没人比她更清楚;淮阳大长公主更是她要亲近的目标……只有皇帝陛下最近几日也来加入牌局让她有些困扰。但也无所谓,多个人搅搅局倒可以让日子过得更快一点;快点到达湖南,快点见到她想见的人……
“梨绣姑娘出的什么牌?”淮阳大长公主已经有些眼花,拿着手里的牌不知道该不该碰,连忙转过去问身后的思思。
云裳正坐在她们下首,见问,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淮阳大长公主在敌营这么多年,果然吃了不少苦,如今才不到四十的年纪。上了妆初见还是惊艳。处得久了却明显感觉到这是个历尽风霜地妇人。
思思也听见母亲的话,低低“哦”了一声,往牌桌上望去,柔声道:“是个七索。”
淮阳大长公主有些失望之色,摇摇头,又看女儿一眼:思思说是替母亲看牌,但明显地心神不在这里,正是的眉角微蹙,脉脉的秀目迷离。满载的愁思。我见犹怜。
云裳笑问:“大长公主若是不要,下官可就僭越了?”说着吃了那牌。又故意在两张牌间犹豫了一番,这才把大长公主等的那张放了出去,助她和了。
于是气氛终转了回来,凤紫泯睨了她一眼,唇角却是微微勾起。
云裳站起身来:“下官这半日手气不好,输了不少钱;还是让让位,思靖长公主来转转手气吧?”
“堂堂公主殿下还怕输这么点么?”凤紫泯却揶揄她,“听说公主殿下当年和禁卫军喝酒赌牌,一掷千金也没皱皱眉头,这会儿陪孤和姑母玩玩就这么困难?”
“不在输多输少,”云裳故意摆出一幅懊丧模样,“总是被大长公主压一头,牌太不顺。”
微风从舱口吹过来,卷动她腮边碎发,衬着她地表情,很生动的样子。
凤紫泯忽然道:“也好,打了几圈确实累了;霁月,你和思靖长公主陪姑母打,孤也出去吹吹风。”
他身后伺候的宫女霁月连忙应了,果然坐在他方才的位置上,替他摸起牌来。
凤紫泯拉着云裳走出舱门的时候,霁月抬头,正迎上皇帝陛下回眸的目光,对视一瞬,无限言语其中……淮阳大长公主目光闪了闪,唇角微挑。
云裳被拉出来,和皇帝陛下一起站在船舷边上,真正是在吹风。
方才皇帝陛下和霁月的互动她也看见了。这么多天来,霁月一直随侍在陛下身边,明显和其他宫女不同,她又怎会不知道?何况听说霁月曾经侍寝,只是为什么还不给她个名分呢?云裳有些疑惑地半转过身子,看身边的少年天子。
两岸碧油油的田野,草木丰隆;很好地景色,很好地观景人。然而凤紫泯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看起来是沉浸在景色中了,细看却又不像。
凤紫泯的心思从来都很难猜。人人都知道陛下深不可测,即使你看见他喜怒形之于色了,也未必是他真心所想;而现在,云裳却知道,凤紫泯一定是处在内心天人交战状态中。他只有内心活动过于剧烈的时候,才会沉稳得象是发呆,只是,他在研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