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习惯也不太懂得如何伺候人的皇帝陛下有些手忙脚乱,一时不知道是该去拍拍她的背,还是去替她倒碗水,再或者是去替她叫人来?结果只能是什么也没做,拉着她的手一叠声的问:“怎么又咳了?”
云裳这次生病,正在凤紫泯因为到底要如何安顿她烦恼的阶段;虽知道她寒症发作并未痊愈,但因为“近乡情怯”等等如此这般的理由,并不曾多做探望。
这次来本也是觉得医圣一到。自然病去灾消。要来为心中惑求个答案了。谁想遇到鲁老头发飚。又打听得云裳的病症如何如何严重……这时再看云裳那番柔柔弱弱强打精神安慰人的模样。心里自然是软下去。又平添几分愧悔。
而皇帝陛下这样的加倍温柔。却显然并没有被当事人体会到……她挣开被他握着的手。匆匆从袖中抽出条帕子掩住唇。努力平复呼吸。然后笑道:“惊扰……陛下了。臣没事。”
那条帕子黄绫底。金丝线。歪歪扭扭一颗星……可不正是皇帝陛下当初的“大作”?
云裳发现手中帕子不对。连忙换过。
凤紫泯的动作也为此蓦然一滞。却没有说什么。只再次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扶她躺好。
一时室内静默。只偶尔有云裳低低压抑的轻咳。
凤紫泯坐在床边,手中是柔腻的纤指,眼前是素白如玉的容颜,不由有些心神荡漾起来。病中的云裳黑眸晶莹,面上一抹咳后的嫣红,神思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径出神,居然连手依然被握住都没有注意。
凤紫泯挪了挪坐姿,离云裳越发近了些,目光略带遮掩的扫过她看不出起伏的前胸,在那被中衣严密遮挡着的领口停住。“楼卿……”他带几分犹豫的开口,“热不热?”
“啊……”出神状态的云裳被惊动,又是几声轻咳,勉力压下去,才问:“臣在想昨日看到的那本奏疏……方才陛下说什么?”
凤紫泯哪里还忍心再去追究真相,只说:“楼卿不要过于劳神了……鲁老医圣不是说过要静养的么?”
“臣早已经习惯了,”她扬起眉,带一丝笑,“关于那上疏的户部郎中史刚,陛下怎么看?”
凤紫泯顿了一下。云裳提到的奏疏,是昨儿她在内阁奏疏中捡出来的,未列出任何“票拟”的意见,直接送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中。而他看了这样一封奏疏,内火大盛,当即传见杨红筹,确定抬楼抑曹的基本思路;甚至如此也没有消散心中郁结,又与霁月聊了个把时辰,这才慢慢调整了心情,把因奏疏而来的一股闷火都压制了下去。
可云裳居然这么笑着提起那奏疏。
说起来,奏疏中很多的东西与云裳也颇有关联……譬如公然指责皇帝陛下“君道不正,宠信佞幸”,楼氏父子“媚骨一脉而成,奸谲多有相类”。当然,疏中对皇帝陛下的指责是最主要的,几大罪状彰然罗列,“法纲松弛”(对楼铎一脉姑息)、“无视人伦”(不立后,不选妃)、“远直臣近侫幸”、“谋私欲忘国恨”……一句句一条条,简直就是指着皇帝的鼻子在骂了。
这样的奏疏,难道是找死?
非也。皇帝陛下即使再大的火气,也只能不动声色闷回肚子里。无他,写奏疏的那位,鼎鼎大名的清官,近年来声名骤起,有直追周大学士的架势。如今周大学士请辞闲置,再处置了百姓口口相传的“史青天”,除非凤紫泯立意要做个遗臭万年的昏君了。
“楼卿怎么看这个人?”凤紫泯把问题抛回去。
“博名而已。”
凤紫泯刚要点头同意……史刚的奏疏全是骂人,看着全占理儿;可细一想却什么也没说,所谓建议都是道貌岸然大道理罢了。云裳却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个人臣却是极为敬佩的,听说史家家徒四壁,连做菜的油盐都买不起。为了名声忍一时容易,忍上一辈子却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了。”只是史刚如此,不仅连累了老母年纪一把要到街上去捡拾剩菜,六岁幼女也因为被外人看见面孔,绝食“贞烈”而死。
“臣以为,如此悍不畏死之名臣,堪为百世楷模。”
凤紫泯带些惑的看着云裳。对史刚这个人他其实也是这样的处理意见,不能打不能动,挨了骂也是白骂,这样的“名臣”,只能供着了。可是云裳向来与清流不对盘,却忽然为史刚说起话来,倒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