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当然是要后悔的。”凤紫泯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带着些许无奈和微微的自嘲,“不过这也是孤用人却不能信人的缘故,自取其祸而已。”
难得皇帝陛下居然这般反省自己,云裳听了却觉得几分讶异。其实她倒觉得凤紫泯对莲准足够信任了,甚至是太信任了些……私藏传位密诏,形同谋逆的重罪,皇帝陛下不直接抓人却要弄什么“密谈”;而在当事人已经承认且物证俱在的情况下,对于如何处理也始终没有个说法。甚至密道口封闭,皇帝自己身处险境,却没有丝毫怀疑可能是这位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做了什么手脚;就连孔杰这唯一的护身符,他也命其远离,尝试探索出去的方法,自己毫无芥蒂的和他们两人近距离共处。
若不是莲准对凤紫泯的出现表现得足够惊诧,她几乎会以为这是凤紫泯和莲准这对默契君臣合演的一出戏了;不过这也不可能,若是莲准早知道会出现如今险境,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参与进来的……想到这里,云裳又蓦的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如此信任莲准了?
居然会产生“他不会愿意自己遇险”这样的念头?!
“其实,陛下此番设计,针对的,应该不只是莲准都指挥使吧?”云裳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黑暗中,莲准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而凤紫泯,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在云裳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黑暗里却传来他略带艰涩的语音:“我只是想看看,他会选择怎么做而已。”
他没有说“孤”。
简简单单一句话,云裳心中一紧,寒意却是慢慢泛涌开来。
凤紫泯口中的“他”,显然并不是指莲准。
虽然早有预料,可此时亲耳听到皇帝陛下等同于承认的话语,云裳还是无可避免的感觉到了寒意。
那个“他”,是指密诏中所谓的“高家子”、是指先皇曾想传位的另一名皇子,亦即,陆慎。
也原该就是如此吧?若非如此,怎么能解释“记忆”中凤紫泯对陆慎必杀之心?难道还真的相信他是为红颜而视江山如无物?若非如此,又怎么能解释段南风从“三年后”来到现世,不去找云裳这个“同伴”,却去混迹火莲教,又一心一意想要策反陆慎与朝廷为敌?
云裳思绪如浪翻涌,一时间似有无数问题想要得到答案,却如鲠在喉,什么也问不出来。
倒是身后莲准一声长叹,将她身子慢慢搂紧了些,道:“云裳,先帝有兄弟十人,于其中排行第七。当年的夺嫡之乱,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可知道,先帝还是越王时,便有三子二女?后来三位小王子却逐一天折,到先帝即位之时,已经膝下无人。
而其后数年,先帝一直无所出。直到后来……有了陛下。”
“开始的时候,从楼铎处得知密诏的存在,陛下和我确实是都以为其中的高家子说的是你……这也的确可以解释先帝对高家的忌讳,不是么?可后来证实了你的寒毒确实承自高太尉,我也得知了陆慎和高家的关系。高家的养子、高氏兵法的传人、与先帝第三子同年、一举一动看似愚忠,细心些却看得出是忠国并非忠君。云裳你说,有了这么多巧合,再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难道我羽林禁卫军真的是吃素的么?”
莲准一面一字一句慢慢解释着来龙去脉,一面接紧了怀中的佳人,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以缓解她的僵硬。
“现在我获得的情报已经足以证实陆少将军确实是当年的三王子殿下,先帝即位之前,为保血脉使其假死,寄养在高太尉处;不知为什么,先帝即位之后也并没有归宗……所谓传位密诏,也就产生在这一时期。而且,从各方面资料来看,陆少将军本人,对自己的身份问题,一直是很清楚的。”
“什么?!”听到这句话,云裳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你说他知道自己是皇族?!”
甚至不仅仅是皇族,而是本应继承皇位的皇子!
“确实如此。”黑暗中莲准的声音虽低,却清晰稳定,“虽然不明白陆少将军为什么明知自己出身却没有明言的打算,但可以肯定,陆少将军对自己身份是确知的,甚至很清楚有传位密诏的存在。”
这些话对云裳冲击实在太大,她也只能任由思绪涌动,甚至来不及如平日般冷静理顺前因后果……只是,此时此刻,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盘旋着:“陆慎不会是那样的人,他从来一心为国,以身为高远传人为荣”……可同时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在重复强调着这样的认知,不正是已经对陆慎的态度起了疑虑了么?
身为高远弟子,陆慎可以放淡了高远的仇恨……那是因为他知道高远之志,在守家卫国,在恢复大凤朝;可身为大凤朝皇子,陆慎一直选择了隐瞒自己的身份,是真的甘心以一个平凡军官的身份为国效力,还是预备蓄力一击,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