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明,杨幺急要回家。花茂三人各送礼物,拜别分手,杨幺独自回去。
这花茂、柏坚、吕通日日相聚在一处。不是称赞杨幺见识与人不同,便说二人虚心拜结,又说些碑上言语,不觉过了月馀。
一日,有两个公差到花茂家来催讨钱谷。原来花茂是当日父亲遗下的一个催科,自己也有数顷庄田,夫妻儿女,是个温饱之家。只因他喜习枪棒,**结识,因柏坚、吕通俱是义气相投,结了弟兄,日夕往来较些枪棒。只除了出门催科,便在一处顽耍。因知杨幺,便想拜结;听了邰元,便图相会;晓得天雄山,就想与他比较结识。今结了杨幺,又识了游六艺、滕云,正快生平,便商量要去结识邰元。不期这日三人正在园中说笑,忽庄户进来报说:“公差来催钱谷。”花茂便叫进公差酒饭,遂别了柏坚、吕通,自往村乡催讨了一遍回来。因入城不及,次早同公差入城交纳。
候不半晌,县尉坐出堂来,花茂即当堂照例交纳完。正欲走出,县尉喝住道:“花茂,你可知罪么?”花茂见喝,只得上前跪说道:“小人催科尽力,并无拖欠,不费相公半点周折;又且素行循良,实无罪犯,何罪可知?”
县尉听了,笑了一笑,道:“你说循良,家中私设军器,结纳匪人,难道是循良么?”花茂分辩道:“当今盗贼窃发,小人虽有一二器械,不保过守身家,以防不测。至於交结,俱是村中朴实良善,有甚匪人?”县尉作怒,喝道:“你还敢巧辩!现有你庄内人户出首,你与一个妖民往来,又通天雄山大盗,可是有的么?”
花茂忽听见将杨幺认作妖民,又说出天雄山来,心中吃了一惊,只得极力强辩道:“小人素行蠢直,屡奉相公钧票催征,不敢徇私,未免招人怨恨,就将这无影难稽的事排陷小人。望相公不可听信仇口。”县尉又喝道:“你说是人仇口,我只问你:这张虎皮如今那里去了?你若拿得出来,便是仇口,我自处治出首之人;你若拿不出来,便要在你身上还我妖民与天雄山大盗来。”
花茂只得又分辩道:“小人一个村户人家,怎得有甚么虎皮?”县尉听了,大怒道:“你还敢抵赖!这虎便是妖民骑来,虎皮是你送与天雄山贼首,难道是虚?你这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遂喝皂快动刑。花茂被县尉问得情真,晓得被人暗首,一时无言可辩。早被众皂快拖翻,重责了四十。县尉立逼招称,花茂死不肯招。又用极刑。因想天雄山势众,料想不敢去难为,只得招称一时不合送去虎皮,交通是实。县尉又问妖民以及同伙,花茂只说俱在山上。县尉吩咐禁役押入重牢,慢慢审究。即暗暗吩咐缉捕,去锁拿家小。
早有花茂往日好友,也在县中交纳,见了这些缘故,便先赶到村中,悄悄报知花茂妻子张氏。张氏得信,一时吓得魂胆俱裂,只得着人去报知柏坚、吕通。二人大惊,遂商议急救。吕通道:“如今事不宜迟,你去救护家小,我去救护花哥哥。各人干各人的事。”柏坚道:“救护家小,必要远奔他方,方才免得祸害。你没家眷,我只有贱荆。如今料想在此,后来被人指作同伙,也要受累。我有内弟住在湘州,即今收拾,去约了花大嫂,趁着公差未到,引来我处,等黑夜同走。”
吕通听了大喜,遂自走去。柏坚即叫妻子收拾,自来见张氏,悄悄说知就里。张氏止泪,即藏了些银两,吩咐家中,只说同柏大叔入城去看官人,遂带了儿女同柏坚出门。不一时到了柏家,与庞氏相见。柏坚自去备了一辆车来,将包裹安放。又去寻了两个至亲来家,各饱餐了酒食。等到傍晚,柏坚提了朴刀,请张氏同妻子上车坐稳,将门锁上,一时推出村来。真是神鬼不知,连夜推走。
这里众缉役,真到二更时分一齐打入花家,庄户回说,娘子已入城去看官人。众缉役拿不着人,遂将家中所有,席卷一空。次早入城报知县尉,方知张氏在逃,遂又着人搜缉远近乡村,才有人供出柏坚带逃。县尉便疑逃去天雄山,又提出花茂来打了一番,要申请上司,剿天雄山贼众。
只说这柏坚同着车子直走到天明,已离了本村七十馀里;买些饮食吃饱,又走到晚。因想道:“今夜再走一夜,若没动静,明日过了界限,就可雇船只慢走。就有人追来,我也不是见佛便肯低头。”因见日色衔山,便紧催入村,寻觅饮食。到了村中,将车辆歇在半边,自去买了许多乾粮,又提了一罐茶水到车子边,递与妻子同张氏母子吃,自同推车的在人家檐前坐吃。
正吃间,忽有两个人走来,紧挨车子边,四只眼暗光油油,将两个妇人上下估看,张氏与庞氏连忙将身子侧转看着别处。柏坚见了大怒,喝骂道:“你这瞎眼死囚,敢在我面前偷看良家妇女,来讨死吃!”喝罢,提起朴刀便要赶来,张氏连忙说道:“叔叔息怒,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可知道路不比家中。”柏坚听了道:“嫂子说得是。”便就立住。那两个人听见有人发话,遂含笑向前急走。
柏坚与推车的一时吃完,推起车辆离了人家,乘着月色鸟出樊笼。当不得张氏思念丈夫,庞氏初离故土,只在车上悲悲切切,对月长吁,无限凄楚。柏坚只得走近车前,百般宽慰道:“我如今只消到了地头,安顿了嫂嫂,便来料理哥哥。况且吕通自去照应,谅自无妨。设或事情到头,我去求天雄山弟兄来救哥哥,与嫂嫂完聚。”因又对妻子说道:“家园故土,我到处可以成家。你只该与我宽慰嫂子三分,才是道理。”张氏听了,只得放下一半愁肠,说声:“多谢叔叔!”庞氏便与张氏说些闲话解闷,柏坚方才欢喜,遂又前进。真是:惊动几处村犬哰哰,听过了许多枝头杜宇。
约莫走到三更时分,却见前面是一带山岗,树林交杂。柏坚忙提朴刀在前,车辆在后,一步步随曲径转入树林,显出一条平坦大路来。正走间,忽一声唿哨,突出三四十人来。为首一人举刀拦住路口,大喝道:“你有什么铁包头、铜裹项、豹心、熊胆的汉子,敢来穿过聚奎岗!晓事的纳下银两买路;若不晓事,先前有报事小校来说你车上有两个美妇人,我两个哥哥,在山寨正自寂莫,拿去一人一个,做个庄寨夫人,岂不快活!”
柏坚听了大怒,忙叫车子歇在一边,举刀直劈过去,大喝:“强徒休走!”那强人即便敌住,两人在月下杀了三十馀合。那强人见不能下手,遂在口中吹了一声暗哨,众小校即赶到车前来。两个推车的见了,连忙逃去。两个妇人只吓倒在车上,坚闭双目,一任推去。这强人见得了手,便虚展一刀,托地跳出圈外,赶上车子而去。
柏坚忽见强人败逃,正要催走,回头不见了车子,知是强人劫去,十分恼怒,不胜跌脚道:“若失了自己妻子,倒也罢了;若失了嫂嫂,这怎么处!他少不得在山内窝藏,只去寻他拼个死活吧!”遂望前赶来。